一色全身开始发抖,那是一种不能自制的颤抖,即便是在她最不愿意示弱的林如风面前,她也停不下来,仿佛是她的皮肉已经记住了那些疼痛,只是一提,便有了反应。
十岁那年,她偷跑出去,跌下山谷,满身血渍。被血魔姬捉回去的时候,被从头到脚包扎了起来——当然,那并不是结束,只是开始,被强行灌下的毒物,让她时而如在火焰上烤着,时而又像在冰窖里泡着,时而万蚁啃咬,时而如坐针毡。
那些疼痛与恐惧,对于十岁的小女孩来说,比血色更浓,比刀光剑影更可怕。
她被吊在半空之中,如此煎熬了三天,没吃没喝,几次昏死。
从此,只要双脚腾空,便会有些不安,以至于那天被海天抱起来的时候,会不自觉紧紧勒住他的脖子——
那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那动作的意思是——
救救我。
救救我。
十岁那年,她无力地嘶喊着,嘶喊了三天三夜,没人来救她。
17、同伴
不会有人。
那些人都死了,被她自己,一刀一刀,杀死了。
那次之后,她不知受了过少次惩罚,也不知忍受多少次的折磨,只是没有一次,像十岁那年的三天三夜那般刻骨铭心。
一个人,连血都不是自己的,连命都不是自己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想到过死,只是每一次想死的时候,她眼前都会闪过爸妈的脸,他们说,你要好好活下去,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是,要好好活着,哪怕血不是自己的,哪怕命也不是自己的,一定要活着。替爸妈,替全村人,替那些死在她手下而或因她而死的人活下去——
活下去,即便是继续沦为这些恶魔的器皿。
帮她们养着一条虫,名叫野心。
以自己那用千万人的性命保存下来的血。
“圣女一色,而或该叫你圣器才好?”林如风的话如刀子一般割在脸上,一色的身瑟瑟发抖,却是依旧倔强,“呸!”
“以血养蛊,要不怎么说,魔窟的点子一向都这么有创意呢?”林如风天天嘴唇,“如果天下人知道你圣女一色的血,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圣药还魂,你说,他们会不会一起扑上来,吸干了你的血呢?”
一色面如土灰,那少女时代的噩梦,在林如风风轻云淡的言辞中,清晰可见。噩梦里,她总是孑身一人,所有人都转过身,看着她,红着眼。他们扑上来,无处不在,无处可逃。他们撕裂连她,吸干了她,榨光了她,将她的骨头都吃下去,在她的血液里面狂笑——
“不过你放心,这么宝贝的圣药,我们怎么舍得与别人分享。”林如风直接整个人凑上来,伸出舌头,想去舔从一色嘴角流下的血,一色猛烈地挣扎着:“你滚开,别碰我!”
林如风揪住了她的头发,“还是当年那个烈脾气,要不怎么说,从小看大呢,血魔姬也教不好你。”
“呸!”
“听说你还交了朋友,这可要不得。年轻人,你知道给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呢?你知道她是谁么?我来告诉你听听——”
“林!如!风!”一色一头撞在他鼻梁上,林如风踉跄退后,摸摸鼻子,哈哈大笑,“当年你杀了全村人的时候,可没有这么暴烈呀,全身不停地抖,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一色只看见他嘴皮子在动,却听不到他说些什么。她知道他会说什么,他会说出当年那些真实,然后所有人都会离她而去,于是她只能孑身一人,无力抵抗。
脑子轰隆隆作响,她只能用力嘶喊着,林如风!林如风!
可惜,他还是在说着,说的她精疲力竭,说的她百口莫辩。
她唯有看着他,看着他满眼得意的神采,看他期待着海天的惊骇反应,看他亲手将她推回到修罗边界——
这是她第一次与他这么近的对视,那是一双永远笼罩在她噩梦最深处的眼睛。
当年,就是这个男人,带着魔窟的教徒们,闯进了她们平静的村落。
她永远忘不掉这男人以那么轻松地声音下了末日审判:“这就是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至阴之人——圣女,我们来接你了。”
她那时不懂这话的意思,一个字都不懂。她多希望一直那样懵懂下去。
那时的血魔姬才刚刚坐上教主的位子,那时的她毒辣、却青涩。“把她带走,剩下的人都杀死。”
林如风微微笑了,“我想到一个更好的法子,血魔姬。这孩子是要成大器的,可不能是个小村姑。不如——”
不如让她把全村人都杀了吧。
不如让她把全村人都杀了吧。
怎么样,你把他们都杀了,你就能活着,你会活得很好,你会无所不能,你会成为圣女。
隔壁家的奶奶死了,那刀直接捅在心脏。还有一起上学的虎子,刺在肚子上,好久才流干了血。还有刚刚成婚的黑二哥,刀上还映着他的眼睛,眸子散了,不知是泪,还是血。
还有,还有,一刀,一刀。
她拿着刀,刀尖在他们身上,他们自己扑上来,刀却在她的手上。
被魔窟盯上了,整村人都得死。如果能留下一条命,那就留下一条命。
他们这样前仆后继地倒在她的刀下,每个人都对她说,好好活着,好好活着,你要好好活着。
奶奶说,你要活着穿上嫁衣。虎子说,你要活着把学上完。黑二哥说,还记得村前的桂花树么,你要活着,看着它每年开花。
爸妈说,你活着,就当是我们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