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我几乎就如正常人一般了。只是,产妇受不得风,还是只能在门窗紧闭的房里活动。
我一直都没有机会见到老太太,倒是小双不时会提起小少爷与老太太,又总说,老太太是个念佛的人,慈悲为怀,免了我每日的请安。
虽然,那个孩子并不是我生下的。但是,不知道怎么了,想起自己有那么一个小孩子就觉得心里软软的、柔柔的。总希望,可以瞧一瞧他,却不敢太过鲁莽了。
我知道,在见自己的儿子以前,必须要先见一见二爷。就是不知道,这大家庭里,会不会又什么避讳,不许产妇随意见人。
我处处小心,不诚想小双依旧是疑虑了,却只咕哝着说道:“二奶奶这几天倒是好说话。”
我知道,书里的曹七巧无比刻薄,恨不得将所有人变得像她一样痛苦,很不是个好伺候的。小双这个丫头嘴碎,什么都敢从嘴里往外蹦。有个这么好的传声筒在此,我怎么能够不好好利用一番?
所以,我装出一副弱弱的样子来,说道:“小双,你是知道的。我已经是做了娘的人了。我现在不为自己考虑,总要想想小少爷。总不能以后叫别人戳小少爷的脊梁骨,说他有一个不好的娘。”
小双瘪了瘪嘴,斜眼望了我一下,说道:“二奶奶倒是想通了。也不知道,能坚持几日。可不要没几天,又嘴里没遮没拦的,丢姜府的脸,叫我们二爷蒙羞。”
这丫头,也太没规矩了些,果真是无法无天,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淡淡一笑,不再作答。
虽然这样显得自己很弱势,我却无所谓。只要小双能将这个现象传到别人的耳朵里就好。
比起被人怀疑被指为妖孽,我情愿装出一服怯弱的样子来。
更何况,太尖锐的人,在哪里都不讨巧。如果,《红楼梦》里那如雪莲一般高洁的林妹妹,能有宝钗一份心计,也不至于那么早就香消玉殒了。如果,书里的七巧能稍稍聪明一些,看清自己的状况一些,多一些度量,也不至于死得那么凄凉。
我只是一个俗人,我想好好活着,还想活得很好。如果,要牺牲一些无所谓的东西,那就牺牲罢了。
我发现,小双刻薄也有她刻薄的原因。在这个屋子里,除了主子,就是她一人独大。其余的下人都是些粗使仆役,总是大口不开,像个没嘴葫芦似地,只安安分分做着自己的事儿。
现在很多事情还必须仰仗小双,那就……再忍忍。
连着一个多礼拜,我都在竭力恢复自己的身体。其实,产妇的身体并没有那么弱,只要自己注意,很快就能做些轻巧的事情。当然,想去见二爷,更是没关系了。
稍稍修饰了一下自己,我叫住小双,问道:“好几日没见着二爷了,你带我过去瞅瞅他罢。”
小双狐疑地瞥了我一眼,道:“二奶奶生了少爷之后,果真是变了不少。若是叫老太太得知,怕是要欣喜不已。”
我笑了笑,说:“只要二爷和老太太欣喜,我也就欣喜了。”
小双又瞪了我一眼,见我不像是说笑的,咕哝道:“虽说二奶奶现在身子金贵,见不得风。好歹二爷也是住在这个院子里,去见一见应当无妨。”说罢,扭着身子往前头带路去了。
我再一次看了看自己的装饰,没有什么差错,便跟在了小双后头。
我这段时间坐月子,屋里一应生活器具都很齐全,也没出过门。出了门,忍不住就打量起姜家的情况来。出门发现,自己是一个独门独院,前头是一个花园,种着几株大樟树。花坛里的花大多谢了,叶子绿的就像要流出油一般。
我原本想再多看几眼外面的景色,不想跟着小双出了门,往左一拐,便是二爷的屋子。
和二爷如此近了,我不禁有一些紧张。虽然,早就有了这个打算,也早就说服过自己,也设想过所有的步骤。可是,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马上要面临的是什么。
进了屋,并没有看到二爷,我不禁松了一口气。进屋看到的是外间,布置着桌椅笼柜等物,都是黄花梨木做就,极为珍贵,可以看出老太太对二爷的疼惜。
一架珍珠帘子将里外间隔绝开来。小双走过去垂手站在珠帘旁,道:“二爷在里头歇着呢。”又扬声道:“二爷,二奶奶来看你啦!”
过了半晌,里间飘出一个极好听的男低音,道:“二奶奶么,进来罢。”
嗓子低沉,平淡而醇厚,有如年份久远的醇酒,叫我不由得心中一动。只是,二爷对我的称呼极为恭敬。可见,虽然已经成为了夫妻,二爷和曹七巧之间却依旧非常生分。
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撩起珍珠帘子,叮咚咚,响声极为清脆。
我微微抬起头来,扬起脸庞,头上的珠玉叮铃铃作响。虽然,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在看到床上的人时,我还是不由得愣了一愣。
床上的人平躺着,躺在红底绣金花的锦被下,只露出一张脸来。那张脸极为清瘦,颧骨高高突起,眼窝深陷,明明就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那肌肤,怕是多年不见阳光了,在锦被的衬托下,越发毫无光泽,僵硬得没有一丝生气。
二爷的日子,也不好过吧。我的心里涌过一阵凄凉之感,手紧紧攥着珠帘,力度过大,叫珠帘咯咯作响。
见着了我,二爷扯起嘴角,笑了笑,柔声道:“你过来了。”那笑容透出一丝谄媚;那嗓音里有丝丝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