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榴喜有孕之后,我越发极少出门了。除了向老太太请安,几乎不与榴喜碰面。
长白好了之后,二爷开始出门,与去世的姜老太爷的同僚之子联络起来。
但是,看二爷脸上掩盖不了的疲倦和沮丧,便能知道他的走动没有起效。
怎么可能起效呢?姜家若继续兴旺,那些人必定愿意拉姜家一把。现在姜家已经没落了,那些人许是愿意有些联络走动,可要真正给些实质性的帮助,只怕不行。
我知道二爷迫切的心,他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又有了妻儿,总是啃着父辈的家业当然不会好受。以前他抱病在身,无法上私塾无法考取功名。现在虽然身子好了,前头的岁月算是一片空白。要想有什么作为,只能靠家里的力量,靠家里的关系。
二爷有些闷,许是为了不让我担忧,什么都不说。可是,看到他的难受,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在乎?
既然二爷不想让我看出他内心的烦闷,我便暂时不说。待过了好几日,我才刻意拉了他与我一起逗长白。
长白生病的那几日身子几乎没有长。病好了才开始疯长,马上就又是白白胖胖的,现在已经开始学爬了。
与二爷将长白抱到大牙床上,用拨浪鼓诱得长白瞪大了亮闪闪的眼睛使劲往前爬。胖乎乎的小手小脚儿还是有点软,没爬几步就整个人趴了下来,撇嘴看着我和二爷。
这孩子不爱哭,只憋着嘴皱着眉瞪人。我和二爷被逗得大笑不已,忙帮他重新撑起身子。
这样爬来爬去滚来滚去,长白累了,趴下身子做煎饼状,再也不肯起来。我叫了奶娘进来,为长白擦了擦脸,伺候长白睡下。
屋里只剩下我和二爷两个人了。我打了热水,伺候二爷洗漱。
洗漱完毕,我拿了绣活,与二爷对着油灯闲聊。这次的绣活是一件老太太的秋装,一件幼儿的搭褂。两件衣裳用了相同的布料,老太太的是深蓝色,衣裳边缘锁绣花卉,枝干缠绕。前头绣松
下白鹤,后头绣群仙贺寿图。幼儿的选的宝蓝色,修满了蝎子、蛇、马蜂、蜈蚣、蟾蜍等五毒兽,用来辟邪。
这一次是老太太中意的榴喜有孕,我不知道曹七巧有孕时老太太有多开心,至少老太太待起榴喜来无比宠溺,免了榴喜作为妾的许多规矩。榴喜却是个守规矩的,不骄不躁,往常如何,现在还是如何,叫老太太越发心疼她。
我日赶夜赶,希望早日把绣品送出来,提前送给老太太,算是我额外的心意。其余不管是榴喜产子和孩子满月,到时候再选上寻常礼物。若是榴喜果真产下麟儿,我亲自绣的这份礼老太太不
可能不喜欢。即便那孩子无法来到世间,这份礼也会永久提醒老太太,那残害她孙子的人到底有多可恶。
我一边绣着手里准备送给老太太的秋装,一边说道:“仲泽,这些日子你出去走动怎么样?成不成无所谓,可别累坏了身子。”
“我这边还好,倒是你整日做绣活,可要小心熬坏了眼睛。”二爷说着,拿起剪刀剪掉灯花,屋里立刻亮堂了很多。
二爷还是不愿意跟我说他在外的事情。我生活的那年代,夫君大抵都愿意与妻子谈论自己在外经商学习的事宜。这年代,许是妻子根本就无权过问丈夫的事情吧。二爷虽是疼我,未必愿意我干涉得太多。我撩了撩额头垂下的发丝,停下绣活,定定地望着二爷,柔声道:“仲泽,我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我也希望你能够光耀门楣,为姜府添彩。但是,心急喝不了热汤。我相信
你总有一天能做出成就来。再说,不能为官便经商,不能经商还可为农。三百六十五行,总有一行适合你的。”
“七巧,让你为我担忧了。可是……为商毕竟是下招。那为商的可不都是受尽了为官者的欺凌。”
二爷有些懊丧,我这才想起来,这时代是重农抑商的时代,无论为商的有多富有,社会地位依旧很低。难怪大爷说要去经商要去打听,没有任何成果老太太也不责怪他。在老太太心中,经商也只是无奈之举吧!
唉,往后再过两年,就不是这个情况了。我是从别的时代过来的,知道这个理儿,二爷未必知道。姜府原本的太高,二爷怕是有点心急有点眼高手低了。
长白三岁的时候,开始改朝换代,社会就乱了。到时候,守住生命都不是一件易事。为官,几乎是没可能了。经商,虽有可能。可是北京城很快就要战乱连连。才刚做出一点成绩只怕就要毁于一旦。牵绊越少,到时候逃离北京城的时候,心中的不舍就越少。
我摇了摇头,尽量挑不刺激人的字眼说道:“仲泽呀,我只想和你平平安安度日。那官场中多少勾心斗角,我怎么舍得你也去参与那份无奈呢。其实,能够经商已经不错了。世界上无非就是钱权二字,为商的虽不受待见,可是有钱了日子便好过了,我并不在乎那些虚名。我只盼,你一直健健康康的,我就满足了。而且,你重病尚好,为了不让我担心,我祈求你这几年先不要太着急,好吗?你每日出去并非没有收获,认识了人懂得了人际交往开阔了眼界,这就是莫大的好处了。”
二爷脸上的神情越发愧疚,道:“为夫惭愧,叫你担忧了!”
“不要!”我放下绣活,握住二爷的双手,认真地说道,“不要惭愧,仲泽你并没有什么需要惭愧的。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你的聪慧我也知道,你的专情我更是懂。你打败了病魔,你没有被小双诱惑,你努力地出去走动……你真的不必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