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喜欢,在她看来是一种亵渎。
如同劈面挨上一鞭子,程实整个人都懵了。班上那么多同学在,或好奇、或好笑、或同情、或轻视……各色眼光交织着落在他身上,像无数锐利的手术刀精确地切割着他。更有人雪上加霜地窃笑:“全班男生最矮的是他,最土的是他,最丑的还是他。他凭哪一点喜欢汪雨茜,活该现眼。”
十四五岁的孩子说出来的话,有时比成年人要尖锐刻薄得多。因为太年轻,不懂得把握分寸,不知道恶语伤人六月寒,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才不管听的人什么感受。
程实听到那句话时,有种一剑穿心的感觉,致命的痛楚。
是,那时他很矮,身高刚及一米六;那时他也很土,穿的衣服总是地摊上的廉价货,因其便宜;那时他还很丑,整个初中三年,一直长满一脸疙疙瘩瘩的青春痘。
他凭哪一点喜欢她——汪雨茜也是如此觉得吧?认为他与她,是完全不在同一等级的两个人。所以他的心意,在她看来是笑话,是污点,是需要极力撇清的东西。她鲜花般明媚的青春里,他绝不是一只受欢迎的彩蝶。他只是一只苍蝇,一只立时三刻要赶走的讨厌的苍蝇。于是,她用非常激烈的方式,当着全班人的面拒绝了那束代表爱意的玫瑰花,以示她对他的不屑一顾和绝无可能。
这一刻,自觉受了侮辱的女生只想着自己的颜面,完全不顾程实的尊严。这是少年人独有的心性:全世界自己最重要,除了自己,再想不到别人。
那一刻,无比清晰的,程实感觉自己的心在迅速地冷——冷成冰雪的温度。一颗心,从此进入了漫长的冰河时期。
意中有个人(6)
6、
沉默良久,程实才重新对苏一说完那段玫瑰往事。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平静从容,似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般淡然。
苏一却很震动,陡然明白了程实沉默、冷漠、看似傲慢其实却敏感又脆弱的性格由来。原来在他的少年时代,他曾经被高傲如白天鹅般的女生放肆伤害过。心灵留下的创伤,到如今哪怕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又矮又土又丑的“癞蛤蟆”男生,心理上却始终残留着阴影。
“那个自以为了不起的女生,你为什么不给她一巴掌?要是我,哼!我会要她好看。”苏一愤愤然地打抱不平。
程实看着她笑得忧愁:“我没有打她,但是我和那个说我活该现眼的男生打起来了。”
程实记得自己在听了那句窃笑之辞后,是如何像头愤怒的猛虎般朝着那男生扑过去,不要命地跟他厮打起来。那男生高他一个头,却被他打得几乎没有招架之力,最后是闻讯赶来的老师拉开了他们。
挨批评,写检讨,叫家长。早恋和打架,两个罪名都不轻。程实父亲关注的却还不止这两点,他从学校回来后脸色铁青:“说,你哪来的钱买花送女生?”
程实招认是偷的,气急败坏的父亲用皮带狠狠抽他:“说,还敢不敢再偷?”
程实咬紧牙关不回答,年轻稚嫩的心,一寸寸地裂开,满胸腔都是无声无色的血在淌。可是这份伤痛,无人知晓,哪怕至亲如父母。他被父亲打得半死,却没有一句求饶的话,反而倔强地扬起头:“你打死我吧!”
挨打的时候,他没有一滴泪。半夜里却一个人悄悄出屋,走到离家很远的一处田野偷偷哭了。将最痛最苦的一段心事,释放在深夜的星空下。满天星子如同无数双柔和眼睛,默默地凝视着他。在这无边的静夜,只有它们懂得他。
“跟那个男生打起来了。对,那也是个该打的,谁让他落井下石。”苏一性格中刚烈冲动的一面,让她很认同受欺负时就该反击的以暴制暴行为。
“我当时把他打得很惨,后来他叫了几个人来报仇,把我堵在学校外打了一顿。再后来,我找邻居家一个退伍回来的武警叔叔,跟他学功夫,学会三招两式后又找他打回来。到最后毕业时,班上再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原来程实的功夫是这么学来的,为了不受欺负。苏一想了想突然很认真地问:“程实,那你们家什么时候开始有钱的?”
程实怔了怔:“初三时爸爸的生意开始有起色,到我上高中后,家里的条件就越来越好了。”
“那你家里有钱后,你有没有到跑到那个女生面前显摆一下?要是我,我就穿戴成一付阔少爷的样子到她面前去显摆:哼,你以前还看不上我,现在轮到我看不上你了。”
苏一的话非常孩子气,十足的‘有仇必报’思想。程实不禁一笑:“高中我考到市里另一所学校去了,以后再没有见过她。初中的同学后来几次搞聚会,我一次也没去过。觉得没意思。”
“那你还真是很大量,换了我,肯定要去显摆一下‘今时不同往日’的威风。拿钱砸她,谁让她当初狗眼看人低来着。”
程实默默地摇头,他不想见汪雨茜。事实上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能把她从自己的少年时光中一笔勾销掉。他想否认她的存在,想抵赖那段无比疼痛的青涩年华。
“我不算大量,虽然没有回去找她显摆威风,但从那以后,我对女生……一直都态度很不好。你也知道的,我拒绝她们,用非常放肆无礼的方式拒绝。算是一种迁怒吧,把自己遭受过的痛苦全盘复制出去。看到她们哭,我会觉得很痛快,我——是不是有点变态?”
程实如此诚实地直剖内心,苏一谨慎地回答:“嗯——也不算变态吧,可以理解了。不过,以后你还是别再这样迁怒了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