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的灯光师许是个生手,一时追光灯乱闪,从舞台上追到舞台下,忽而闪过伶仃地站立在人海中央的高洁,白炽的光照出她惨白的面孔,又照出她身上那一件棋盘格的礼服好像一张网。
又惨淡又凄惶。
高洁的眼睛,牢牢地瞪着台上的那个含笑的男人,恍然未闻周围几乎是今晚嘈声最高的窃窃。
于直在舞台上,展开他好看的笑容,勾起他风流的唇角,眼底却没有一丝的温度。
他也正冰冷地望着台下的那个女人。
他在想,这时这刻的她在想什么呢?面色煞白,手足僵硬,可是还能站立在那么显眼的位置,虽然惨淡但不失色,虽然凄惶但不失态。
高洁在想,她到底算不算认识舞台上的那个男人?
也就一年的时间啊!她以为足够长,长到她以为有了十足的把握去面对一切的变故,但是也太短,短到她对现下这一刻的变故根本措手不及。
追光灯射得她眼前缭乱,身体上缱绻的温度还未退散,心灵上惊骇的冰冷已经席卷。
这是从未预料到的局面,假使——假使当初有另一个选择的话……高洁摇头,就算重新回到那个当初,她亦不会让自己有第二个选择。
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义无反顾的选择。
洁身自爱(4)
台北的五角枫,从来不会在秋季变红,台北的十月,总是在下雨。只有阳明山的公园里移植的日本红枫才会在秋季飘红,随细雨蒙蒙,涂出满山满谷的血色。
这就是一年前的台北的秋天。
高洁熟悉这样的红枫有三年的时间了,其时,母亲潘悦在阳明山的公墓内已经安息了三年。她每一年都要走过枝桠蔓延出围蓠的红枫中,抱一枝亲手裁扎的白绢莲花送到母亲墓前。
她和母亲回到台北,已经三个年头。三年前,她抱着母亲的骨灰一个人在桃园机场下了飞机,劈头的大雨,是故乡对她的欢迎。
孤立在故乡的雨中,她自八岁之后,头一回,嚎啕大哭。
八岁那一年,父母离婚之后,高洁就不再具备落泪这一项功能。
母亲抱住她决然而去,她靠在母亲肩头,已自知要同母亲并肩而立,不能软弱。
不久之后,母亲应聘入一间珠宝公司任职主设计师,后来珠宝公司开展大陆业务,便申请入大陆工作。
之于高洁,跟随母亲,处处就都是家。她随迁大陆,带一口台湾口音,转入大陆学校,适应良好,拼命学习,老师称赞,一切都很美好——除了没有父亲。
她的老师在家长会上对潘悦说:“高洁做事情喜欢用尽全力,学科考试一定要考第一,体育比赛必定要拿冠军,凡是办不到的落后的,就加倍努力达到。她还努力学说大陆普通话,跟我说要去掉台湾口音。当然,我很喜欢这样的认真的孩子,可是弦绷得太紧,不太好,时间长了会有负面的心理暗示。”
潘悦把高洁优秀的学生手册上的每个老师的评语都看了一遍,每个老师都在夸奖她,每句夸奖都彷如针尖,轻轻扎在她的心头。她抱住高洁,问她:“洁洁,你现在过得开心吗?”
不过十三岁高洁立刻猛点头,“妈咪,我现在很开心,你看我成绩这么好,总是班级里最快到达自己目标的,说明我很快会长大,你可以对我放心的。”
潘悦给高洁一个亲吻,说:“洁洁,你已经长大了,可是你长得太快了。”
高洁奇问:“很快长大不好吗?”
“你会很累的。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高洁回抱住她的母亲,“妈咪,我想让你开心,我会加倍努力。”
小小高洁已经不会在她的母亲面前哭泣,她的母亲却背着她泪盈于睫。
带着独生女高洁的单身母亲潘悦很忙碌,代价是工作出色,得享高薪,在企业内声望日隆,在大陆业界也小有声名。
这让高洁有足够的资金支持发展自己的兴趣,只是她样样争强,学什么都专心致志,发愤图强,十四五岁就把课后全部业余时间奔波在钢琴、素描、芭蕾和烹饪各种课程之间,就像一台上足发条好像永远不会停滞的学习机器。
最后是潘悦不忍心年少女儿为各类学科劳累不堪,强行中断了高洁的钢琴、芭蕾和烹饪课程,只让她学兴趣最浓厚的素描。
实则在生活上,高洁的物质条件丝毫未落后于父母未离婚时,这全部有赖于母亲的坚强,因为母亲的坚强,他们能把没有父亲的生活过得顺风顺水。
高洁从来不过问母亲关于父亲的任何事情。
只因,父亲这样一个人,从此之后就没有在她的面前出现过,已经不关乎她的生命。
还因,她的母亲自从离开父亲,离开台湾之后,开始念佛诵经,家中备有蒲团香案,供奉白莲。母亲坐在蒲团上时,或许是她不自知的,眉头紧锁,神情苦痛,无一刻放松。
这时,高洁也苦痛,小小的心莫名地揪成一团,但她总会伴在母亲身边,用彩色铅笔,绘那案前白莲,一笔一笔地画,把时间拖得长长的,心灵也会跟着稍稍清净下来。
十六岁的时候,高洁凭着遗传的兴趣,模仿母亲的作品,自学珠宝设计,从制图开始,绘了很多粗糙的手稿。潘悦瞧见了,就亲自教起她表现技法和产品设计。
自此之后,她跟随母亲学珠宝设计,懂得了制图、表现技法和产品设计,又同小时候做学习机器那样,投入全情全力,很快就能够熟练运用jewelcad画出漂亮的设计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