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后山的寒潭山洞在经过短暂的几日吵闹之后突然安静下来,比以往更要空寂。
因为这里停放着一具尸首。
炭盆噼啪燃烧着,田小苗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打瞌睡,眼皮越来越沉,而他的师父倚在他背后,已经沉入了梦乡。
乐狸悄悄走进来,经过田小苗的时候刻意顿了顿,心中已准备好说辞。
然而田小苗已撑不住瞌睡,歪头枕在他师父肩膀上,两个人扭成一团,睡得打起了小呼噜。
“心底无私天地宽啊。”乐狸笑笑,越过他们,走向山洞深处。
彩九的尸身盖着白布单,如今是冬日,寒潭常年冰冷,他的尸首已经被冻成了冰坨,但仍然有些刺目的颜色染透了白布,如同料峭春日在白雪中绽放的冰凌花。
就这么死了吗?
乐狸伸出手去,捻起布单的一角,稍微提了提,露出一绺凌乱卷发。
他立刻松开手,起身转头。
你不是说会有办法的,只是骗骗他们吗?
办法在哪里?
乐狸闭上了眼,脑海中浮现出峨眉广场上众人那一幕,愤怒的人们一拥而上,彩九似乎在笑,只有一瞬间,他的身影看不到了。
再见面,就是此时此刻。
我很想说我不甘心,若能为你做些什么,哪怕刀山火海我也会去做。然而,做得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悼念缅怀只是安慰自己,泄密投靠也是为了大局。
梁护法回到迷踪山,人们会谅解他,哪怕有所惩戒,也会看在既成事实的情况下留有一丝宽容的余地,总不至于魔教会傻到失去了一个法王,又弄死了一个护法。
而姜晚月或许会带着彩九的尸身回到扬州安葬,之后在无尽的遗憾之中抚育一个有她血脉的孩儿。她怀孕了,大家都三缄其口,那无形的沉默似乎就是一种答案。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既得利益者,我既无法安然享受你给我带来的好处,也无法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哪怕一丝丝真实心情。
因为我不配。
说穿了,我什么都做不了。
乐狸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看见姜晚月从洞口快步走来,一身缟素。
“走开。”姜晚月身后跟着常欣悦,还有好多她带来的精干伙计,他们抬着一口棺材。
乐狸让开了,看着他们用一床被子兜住彩九的身躯,将他安放在棺木之中。
“我们要走了。”姜晚月看着他:“这件事情我不会怪你,但是从今以后你最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乐狸望着棺木消失在洞口,在这一刻,他很想问一句至关紧要的话。然而,他看见田小苗师徒二人就在不远处,警惕地观察着他们。
“我明白。”他说:“多保重。”
“不要你管。”姜晚月白他一眼,转头扬长而去。
零余子走出山门外,望着满天星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梁桥慢了几步,因此站得高些,看见了抬棺而来的人们。
“你带彩九回迷踪山,之后还要劳烦你多多费心。这件事情教主肯定会帮忙,但是教里也必定会有风言风语,你且忍耐些。”
零余子的舒爽心情一扫而空,不悦地扭头,作势要打。
梁桥几步走下来,脑袋伸到他手边。
“我挨的打还不够,你最好下手重一些。”
送葬的人们在走上大路,停在下方稍远处,常欣悦看见师父要挨打,赶紧跑来。
零余子白他一眼,收回了手。
“还有没有什么话要啰嗦,没有我走了。”
“你也要好生安养,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不要和庄豹闹别扭,如果他生我的气,最好能帮我说句好话,那我就感恩不尽了。”
“师父,你们……没事吧?”常欣悦满脸惊恐硬挤出笑容,快速把梁桥拉开,挤在二人中间:“好阿哥,你别打我师父。”
零余子一巴掌拍在常欣悦脑门上。
“谁是你阿哥?厚脸皮!”
“嘿嘿嘿,我就是厚脸皮。”常欣悦说着一顿,回身看了看梁桥,又看向零余子,压低声音道:“不要相信他们的话,我大理那个师娘临走之前偷偷告诉我一句话。他说如果我什么时候得知他的儿子出现在正道哪个门派,让我不要太惊讶。”
梁桥一步上前,猛然拉住零余子。
“难道说……”
也无怪常欣悦总想喊零余子阿哥,以平辈称呼,他师父是庄拂煦大小姐,庄拂煦大小姐嫁给了转生法王封雪还,封雪还多年之后又改换样貌身份,以蘋婆的名字再次和庄拂煦大小姐做了夫妻。
常欣悦叫他师娘,完全没有问题。
而封雪还本是零余子的启蒙师父,所以从他这里来计算,常欣悦和零余子确实是平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