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灵岳骑着骏壮的白马,路上跑了小半个时辰,朱敞便赶上来了。
朱敞恭恭敬敬将凤小姐请上了马车,颠簸了三天。
下车时是那日的晚上,到了一座大院子的后门,胡同里漆黑,那家的下人举着灯笼,淡黄色的微光之下,毕恭毕敬地将两人迎了进来,院子很恢弘但是不十分奢华。
容寿并不能马上抽出时间见灵岳,朱敞把她安顿好便赶紧退去了。
灵岳一个人住在小院里,心里跟有人在打鼓一般,知道此番定不能善了。她跟父亲从小接触的不多,不知道他的心思,她没有按着父亲的要求老老实实地呆在胥蒙山,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等在小院里住了三天之后的一个晚上,容寿才让朱敞叫灵岳来见面。
容寿坐在一个宽大的大厅最里边,灵岳没有走得太近,远远地便跪下行礼,朱敞站那大厅的门口,竖起耳目,等闲不能靠近。行了礼,容寿叫灵岳起身,却没让她走近一点,也不让坐,灵岳便站着与容寿说话。
起初容寿并没有很生气,只是淡淡的问,“不是叫你在胥蒙山思过,这才几天,怎么就跑出来了?嗯?”只有最后那个嗯?语气才重了些。
灵岳一缩肩膀,空动了两下嘴唇,稳了稳心神,才开口道,“回父亲,胥蒙山下山采买时,遇到一位少年遇难,搭了把手,被卷进纷争,这才——”
话没说完,容寿打断了她,语气开始不耐烦,“容灵岳,你不要在这里给我胡编乱造,你在胥蒙山干了什么,你当我不知道?”
灵岳不再回答,做好了被骂一顿的打算。
容寿接着就开始动气了,“怎么说也是丞相府里的小姐,跟那些乌七八糟的江湖骗子拐子乱掺和些什么?有个姓夏的,还有个姓华的,是不是?况且他们都是男子,你心里竟没有礼仪教养了吗?”
灵岳等他说完,见没了声音,才又轻声开口,“父亲,我虽出门在外,但洁身自爱,没有和任何的江湖人士牵扯不清,心中时刻谨记礼仪教——”
“不必争辩了!”容寿又一次打断了灵岳,“总之大家闺秀没有见到你这样的!同样是我容氏的子女,看你大姐二姐,嫁进了王府做王妃,你三姐五姐也是嫁到了书香门第,虽不富裕,但相夫教子,也都稳妥持成,你六姐虽然嫁到了商贾人家,却也知书懂礼,只有你,哎……”容寿叹息沉默了一阵,“你小娘是兖州知府家的千金小姐,才貌双全,举止端方,为何把你教导成这样?”
说到小娘,灵岳不能默不作声了,小声嘀咕道,“我从小少跟在父亲和小娘身边,没受熏陶,父亲说我不好,不能怪我小娘;大姐二姐是嫡出,自然高嫁,剩下几个同样庶出的姐姐,还不是一个不如——”
没说完,容寿扔了个茶杯过来,叮咣一声碎在灵岳脚下,灵岳吓得缩起了肩膀,容寿的咆哮声紧跟着传了过来,“你别说别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私底下干了什么肮脏勾当!霍义王就是被你所害!李侍郎家的公子、赵翰林家的二公子,缺腿的,断胳膊的,你当真以为我容老头子是个瞎的!跟你那不着调的回人师父,净学了这些个江湖习气!早知道就算让你在逃难的时候死了!也不该跟着他!”
灵岳暗自苦笑,心里反而坦荡了些,无非也就是那么几个事,都被老头子扒出来了,再没什么可怕的了。容寿又不出声了,灵岳站在那扣手指头。
静了良久,容寿似在刻意压制心里的怒火,平息了些才又开口,“如今霍义王这个事的风头已经过去了,你哥哥的官位也恢复了,你过几天便跟我回京城,老老实实给我在家里待着,嫁人!”容寿的口气不容质疑,灵岳听着几乎要瘫倒在地,回家,嫁人,这世间所有女子都在走的路,竟让她怕得全身颤抖。
容寿叫朱敞进来,路过灵岳身边,朱敞看见七小姐翻着白眼死死地瞪他,这一切要不是朱敞暗中监视,老头子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可这个朱敞明明就是个没本事的模样,她到底是低估了朱敞?还是低估了容寿?
朱敞走到近前,灵岳听着容寿跟他安排明日回京的行程,两人一阵声高一阵声低,灵岳耳朵里突然闯进一句话,是容寿问朱敞:“你果真看见施偌了?”
灵岳竖起了耳朵,朱敞答是。容寿问,“那你可把他杀掉了?”灵岳一惊。
朱敞道,“回太师,不曾,属下无能,跟施偌交过手,但不是他的对手,未能伤他分毫。”
“废物!”
朱敞也不答,任凭太师骂。
容寿压低着声音,但是灵岳听得分明,“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给你三个月为限,你必须把施偌的人头提到我面前来,否则,你就把你自己的头割下来给我!”
“是,太师。”朱敞说着行礼倒退往大厅外面走,容寿抬头,“你也回去吧,准备行囊,等待回京!”
灵岳没答,但也窸窸窣窣地往外退,容寿又喊了一句,“你别再想着跑走!朱敞你给我盯住她!”
灵岳回到那小院,这里不是洛阳城,没有满大街的华彩,只有几盏淡黄色的小灯,照着幽暗的小路,路边的草丛中,蛐蛐在反反复复地唱响单调的夏夜之曲,漫天繁星,好像人心里无尽的哀愁,灵岳坐在卧房外面的台阶上,举头望着星光。
她想着容寿那两句短短的话,回家,嫁人。
心里委屈得紧,此番又要违背与成峰的约定了,他夺冠问鼎的时候,她回不去,他拿着天玄剑丝想给她的时候,也找不到她人。成峰永远都不会知道,凤灵岳将在汴京城欢快的鼓乐声中,从太师府出,嫁给一个她父亲选中的子丑寅卯,众人欢乐,庆祝她往后日日拘禁在高墙大院之中的日子来临。相夫教子,孝敬公婆,说不好还有几个别人家的小姐跟她共住一院,互相看不顺眼,小则刁难欺辱,大则动了杀心,她将再也见不到快意恩仇的华成峰和被苦难紧紧追赶的夏弦月,想到这里,凤灵岳眼角滑落了一条条温热的眼泪,咬着牙不出声。
无论她学了多少功夫,她抗争不过这糟糕的命运。
灵岳倚着台阶旁的栏杆睡着了,好像做了个又长又苦的梦,梦里自己一身的本领都没了,无数牛鬼蛇神举着大刀追她砍他,她又惊又俱,无处躲藏。她隐约知道这是一个梦,便想拼命醒来,几番挣扎,忽悠一下,头脑清明了。灵岳一时间有点恍惚,不知道这里是高昌城?是太师府?是红袖楼?还是那个小院。
蛐蛐已经不叫了,万物无声,长夜深沉。灵岳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朱敞能醒到几时?如果她在这最深的夜里跑走,朱敞真的能立马跟上来吗?她不能从此隐姓埋名,永远地忘了太师府么?还有什么人能找到她?
灵岳轻轻起身,没有带动一棵草一片叶,屏住呼吸,拔腿上了墙头,又上了屋顶,糟糕的是,她坐着马车来的,不知道该往哪跑,只知道是离开这个府邸越远越好。
怎奈刚离开那府邸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在一条暗淡长街的尽头,朱敞突然钻了出来。
灵岳苦笑,无奈欺身上前,与朱敞战在了一处,朱敞不敢用全力,毕竟那是太师爷家的小姐,打伤了可不好办,但是灵岳的招数实在有点变幻莫测,朱敞只得小心应付着,嘴里不停重复一句话,“七小姐,请跟我回去。”
斗了几个回合,灵岳拔腿再跑,朱敞过了一会又追上来,两人再打,朱敞还是就那一句话,终于把灵岳激恼了,两人扭成了个互相锁住的姿势,灵岳的胳膊肘抵在朱敞的喉头,朱敞的手化作爪,扣死了容灵岳的脖颈,灵岳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姿态,嗓音酥酥麻麻,“朱哥哥,求你放我一马!”
朱敞不为所动,对她说,“相爷叫我拦住你,不管你耍什么手段,我都不会放你走,除非你杀了我。”
灵岳见这招没用,转瞬就变了脸,眼里冷得好像凝出冰霜,一鼓作气又和朱敞过了十几招。朱敞见对七小姐这样的人手下留情是没用的,不打到她服就要被她困住,想到此不再犹豫,抽出钢刀,对着凤灵岳一通凶猛砍杀,灵岳支撑了一刻钟,终于彻底败下阵来,被朱敞扭住了两条胳膊,又换上求饶的语调,朱敞只是不应。
东方有点泛白了,远处传来一声鸡鸣,灵岳被朱敞抓了回去,但是她不死心,脑子转来转去,忽然有了个主意,拉住朱敞,“朱哥哥,你我与其这样对抗,不如合作一次,你去和我父亲说,我可以帮你杀施偌,只要给我三个月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