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经此时手也握住了这一端,与怀恩两人暗自使力,郑经没想到,少林寺里卧虎藏龙,刚刚怀智已经让他大吃一惊,这怀恩一探之下竟然比适才怀智更胜一筹,郑经竟一时无法将那木匣夺过来,脸上微微变色,怀恩却还能开口说话,语气寡淡,“不如我们去前堂,我将这事讲与你听,也请秦施主和沈施主公断。”
郑经是个实心眼的,他当时若用上全力,未必不能将木匣夺过来,但他心念一时不坚,手下一松,那木匣就被怀恩收回去了,怀恩彬彬有礼做了个手势,“各位请!”
此时夜似重墨,更深露浓。
一行人便往前去了一处名为南禅的禅院,众人进屋落座,郑经屁股才一沾着板凳,连忙开口问,“师兄,还有什么事?你快说与我听听。”
“郑师弟,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琴谱真的出自你自己之手,为何你写过了自己却不记得?有没有可能是你从前在别处见过,你那时候只是凭记忆抄了出来,但是抄过了,便又忘了?”
几人有点震惊,郑经略一思索,“当年护苏老家主给的风水残卷中,确实只是一套养生武学。”
怀恩似是清心寡欲地说,“我并非说这个,我是说,这套琴谱,我曾在师父那里见到过。”
郑经大吃一惊,错愕地张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你几时见过?”
怀恩面不变色,对着众人说,“贫僧俗家诨名徐蒙昧,二十年前与郑经师弟一同拜在禾山散人孟连川门下,我为兄长。”
郑经便也跟着想起那遥远的往事,他和徐蒙昧刚认识的时候才十四五岁,其实他比徐蒙昧先进门,但是一直没正式拜师。师父对他总是不温不火,直等到徐蒙昧进门了,俩人才一起拜了师,徐蒙昧比他大一岁,便做了师兄。
徐蒙昧年轻时候很俊俏,皮肤白,骨骼高大宽阔,人看着挺拔利落,悟性也高,师父只教七八分,徐蒙昧便全能领略了,把郑经比得无地自容。
郑经脸长得丑,比徐蒙昧矮,还比他胖,皮也是黑黄的,悟性又不行,师父教的七八分,在郑经看来根本什么都没教,他看不懂,去问徐蒙昧,徐蒙昧便淡淡地对他说,“师弟,功夫这东西,光问旁人是没有用的,你得需要自己下苦功夫,要自己一点一点悟出来。”可是郑经一直都没悟出来,于是只学了个半吊子,没多久便不学了,给自己找了一个活,仗着那半吊子的功夫,能去挣点钱。
那段日子对郑经来说,实在算不上愉快,以至于本能性地忘记了许多,耳边还在响着怀恩娓娓的叙述声,“师父在二十年前,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英雄好汉,但是师父实际上并未将他的真功夫教给我们,即使我那时候在师父面前百般恳求,师父似乎对我们这两个徒弟都不太认可,只教一些寻常功夫。”
郑经心思一瞬恍惚,不知道怀恩说的是真事还是假事,仿佛有过,无比清晰,又仿佛十分缥缈,只像在戏文里见过,不知不觉就开始顺着怀恩的思路走,“怎么?师兄那时候十分灵巧,竟也没讨到师父的欢心吗?”就郑经那时候看来,师父对徐蒙昧简直就是偏心至极。
“师父心里似乎另有中意的人选继承衣钵,一次我曾见过有个人来拜访师父,我没看到正脸,只见到穿着一身黑衣服的背影,师父拿着一套秘籍想给那个人,但那人不要,委婉推拒,师父偏要给,两人撕扯间,那秘籍掉在地上,还脱落了页面,后来那人走了,师父便叹着气把那秘籍收好,放到我们见不着的地方,但是那掉落的页面,师父没留意,我捡着仔细瞧了,便是如乐谱一般,我们都看不懂的符画,师弟,我如今已经遁入空门多年,只能叫你一句郑施主,你可仔细想想,你当年可在师父卧房见过这东西?”
郑经陷入困顿的回忆之中,怀恩说的那般笃定与详实,郑经已经开始在自己脑海里搜索一个穿着一身黑衣服的背影,搜索自己何时曾经潜入过师父的卧房,翻查过师父隐秘收藏着的秘籍,越想越是迷惑,仿佛回到当时被众人围困青冥山下,众人不信他的话,他急得满地乱走的情形。
郑经站了起来,一手叉着腰,一手敲打着自己的头,不时自言自语,“师父的书房?小厨房?不对不对……”“黑色衣服?夏天还是冬天……”
秦书生看着情形不对,郑经仿佛就要癫狂失智,赶忙出言,“方丈大师,弟子请教,当年武林大会公审魔琴,您可是明知道,琴谱一定不是出自扈老家主的风水残卷?”
怀恩摇头,“当时并不知晓,那时候我们都还没见过琴谱,我也不知那竟然是师父一直收藏着的秘籍,当时也不知晓风水残卷之事,一心只以为是郑施主着实是自己钻研出的功夫,只不过是害人的功夫。后来在青冥山下,听郑施主讲了风水残卷之事,也私心以为,那套功夫当是出自风水残卷,因为就贫僧的了解,我当年的郑师弟,当没有这么高的天分,能写出这样惊世骇俗的功夫。”
“那大师是何时知晓,这居然是尊师的秘籍?”秦书生再问到。
“初拿到琴谱之时,也还没有反应过来,待到之后收到的琴谱越多,便越觉得熟悉,仔细回想之下,才猛然想起真相。”一席话让秦书生也难辨真假,这许多事都无从验证,怀恩讲的信誓旦旦,证明不了他是对的,但是也证明不了他错,怀恩从头到尾都是谦虚的神情,寡淡的语调,那副得道高僧的面容,让人不由得要信他。
突然间郑经了狂,手足间喷出一股巨浪,真气翻涌而出,像千万根细小的针朝着人面前扑过来,屋里的人连忙抬手抵挡,怀恩自是功力不错,以一臂之力挡下了排山倒海般的真气,只是一只胳膊被打得生疼,像被火烧过一般。
沈翎金后退几步,虽也抬手格挡,但却被那真气扫到了脸颊,一张俊脸上顿时出现火红的一条印记,而秦书生则干脆被那真气掀翻到了门外,衣衫都碎了。
屋里郑经低着头,双目冒火,怪脸抖动,两手紧紧握着拳头,声嘶力竭地大喊,“为什么?你们如此见不得我自己写出了琴谱,一个两个的都要过来争?你们见不得我郑经这样粗鄙浅陋的人能写出这旷世绝学!几番迫害!我告诉你!徐蒙昧,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你拿去了也没用!”
说着郑经就要动手,秦书生见状不妙,连忙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木质的小雀,悄悄松手,那小雀在地上摇摇晃晃蹒跚了两步,蹭地一下窜上了天。
郑经挥拳朝着怀恩砸过去,原本照秦书生沈翎金的预计,怀恩不会是郑经的对手,但过一招,他们就不这样看了,郑经劈过去的手,竟被怀恩一个旋风似的招式困在怀间,进退不得。
怀恩竟然还能开口说话,话语间也还是淡然,“郑施主及各位若不信我适才所说,我也可以证明,那套秘籍,需得以师门独门心法才能练习,而贫僧这几年,也已经参透了。”怀恩这才离了座位。
怀恩这几年没参加掌门人大会,众人不知道,他武功进境竟至如此了。他与郑经手掌相接,臂膀对撞,腿脚交错,看得人眼花缭乱,南禅院瞬息被拆了个七零八落,两人动辄拆了百招以上,竟不分胜负,秦书生在一旁急得跳脚,可是这才一刻钟,即休应该没有那么快来。
战局焦灼,院里聚集了一寺中大半的人,众人不知生过什么,只是看着郑经面色狰狞,而怀恩却一脸的慈悲,似在降妖伏魔。
小和尚们议论,这人是谁呀?旁边的说,不知是谁,只是和师父说什么琴谱来着。
这一句倒好,有个高个的瘦和尚,捂嘴惊叫道,“琴谱?那不就是魔琴?”
小和尚们闻言色变,就是那个时常要灭人满门的魔琴?一时间哭声一片。
这时怀智经过半宿的调息,几乎恢复了战力,赶了过来,见掌门师兄正在和那人对峙,便想出手相助,没成想却被一个气浪翻出圈外,连怀智都插不进去手,没有别的人能进得去。
郑经如翻山猛虎,爪牙锋利,怀恩那里险象环生,一时要被郑经的手爪抓了喉咙,一时要被虎脚踹断了气;那招招致命的打法,旁观人吓得惊呼不断,但是郑经也没吃到什么甜头,头顶被怀恩双指点到,不知是个什么功夫,两行热血淌下来,从额头顺着鼻翼两侧流下,有似血泪。
山顶上突然跃下一人,身着夜行衣,三两个筋斗翻到了战场里,秦书生大叫一声,“成峰怎么在这里?”
华成峰翩然落地,对着秦书生和沈翎金施了一礼,便问起这打起来的什么情况,秦书生简要讲了,又问成峰,成峰说,“老秃驴惯会说谎!”一声语调高昂,成峰拉过金公子的手,“我是上来搬救兵的,封南大侠和扈氏老家主被这秃驴锁着,就困在这少室山下。”
成峰这句声音不大,但是沈翎金惊得顿时花容失色,这样就通了,怎么早没想到?只有沈阖被人困住了,逼不得已,才会写信告诉他带青石来,又不在信里说明白,沈翎金一拍脑袋,拉着成峰,“华掌门快告诉我在哪里,我去救父亲出来!”
那厢怀恩也听见了华成峰的话,下手顿时就有点偏,眼角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杀意。
成峰说,“金公子不必着急,沈大侠现下性命无忧,我们这样去,也救不了他们,他们都被极重的锁链绑着,我们需得找些利器。况且,”成峰顿了顿,伸手摸向腰间的钢鞭,“我待要杀了这两人!先为我父我师报仇再说!”成峰说着镗啷啷一声,钢鞭蹦着火花甩在地上,蹬地摇鞭而上,沈翎金在身后本打算拽住他,也拽了个空。
成峰先是挥了几鞭挡住冲出来的真气,再一闪身,便进入了打斗圈内,寻找时机。
若能在他两人真气对峙之时,迅出鞭,那一鞭同时要了两条命也不足为奇。成峰绕着两人转来转去,一边防着他们误伤了自己,一边瞪着虎目,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不肯放过。郑经见是成峰过来,分了心,一边打斗,一边说,“成峰!华盟主确实不是我杀的,歃血盟灭门之事也确实与我无关!你待我与你讲讲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