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成峰悄悄地进了襄阳城,这几日白胡的蛇毒逐渐好转,人也恢复了生气。俩人经过乌涂山一事,不由生出一股肝胆相照的义气来,白胡说自己索性无事,便陪华成峰在襄阳盘桓几日。
华成峰车马来到歃血盟门口,老远地撩着帘子往里看,大门还和他记忆中一样,十一年未见,模样丝毫未改,虽然有些陈旧褪色,依旧庄严。
门紧闭着,门口有人守,但是不认识,当然不认识。
从前大门上边总是飘着歃血盟的旗子,如今只看见一杆光秃秃的旗杆,华成峰从门口经过,鼻腔泛酸,有隔世之感。眼下情况未明,他不能轻易进去,找个小破客栈,与白胡住下来。
夜里,华成峰独自一人,翻墙进了歃血盟总部,感觉很怪异,守卫的方式跟他记忆中的相差很大,在洛阳的时候歃血盟住的那个小院他观察过,那才是熟悉的守卫方式,这里感觉不对,气氛很压抑。
转了几圈,没找见一个熟人,也没看见华成雨和青萍等人,华成峰不想引起人警觉,又翻墙出去了。
走的时候没与青萍几个人约定具体在哪里碰头,便胡乱在襄阳街头转,华成峰对襄阳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一日走在一处破败街巷,碰见一个小乞丐,是个毛头小子,头跟个鸡窝一样,一身的破衣烂衫,旁边还躺着个断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的老头,满脸都是灰,俩人在腊月寒风里瑟瑟抖,乞求行人施舍,那小乞丐见到华成峰,扑在他脚边,抱住大腿就不让走,华成峰仔细一看,是程风雪。
心下纳闷,这才几天,怎么又变成这副模样了?程风雪小声说,“成峰哥哥,就是在这等你呢!”那地上的老头用一只手撑起身子,盯着华成峰扑簌扑簌地淌眼泪,华成峰蹲下来扶住他,仔细看看,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韩师叔?”
老头点头,华成峰跟着他俩离开了主城区,七拐八拐地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院,见着了华成雨和青萍,还有十几个穿着歃血盟旧衣的伤病残将。
这里边倒是有不少认识的,众人跟在韩师叔身后,纷纷给华成峰行礼,热泪不止。
华成雨长得像李纷至多一些,只有三份像华远行,而华成峰,有六七分像他爹,尤其是华远行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个高大的个头,宽阔的臂膀,盟众们似是有些恍惚,仿佛旧盟主回来了,还比从前年轻了许多。
成峰一一回礼,之后和韩师叔,成雨,青萍进了屋,此刻程风雪已经去把自己洗干净了,给众人伺候了茶水,然后悄无声息的出去了,带上门。
韩师叔左右端详华成峰,一会摸摸脸,一会摸摸手,始终泪眼婆娑的模样。韩师叔跟他讲那日洛阳的情形,他是亲眼目睹郑经来救命的。外面出了事,他跟随李纷至一同杀了出去,来人都蒙着面,功夫很好,对他们歃血盟的武功路数很熟悉,还好像是专门练了对付歃血盟的功夫,韩师叔攥紧了一只好手,说,“而且有些人露出马脚,那分明是我们自己的人!”
“自己人?肯定是烧火老赵嘛!”
“确实有他,但他们在还不是那些人里最强的战力,帮着他的人才是厉害的,因此才能在短短一刻钟时间,打得我们毫无还手之力,我是亲眼看着夫人死在我面前的,他们砍断了我的左手和右腿,但上天不想埋没这个真相,所以让我活了下来!还有四个是在洛阳活下来的,我拖着这残躯回到襄阳,在各个角落又捡回来一些兄弟,多半都有伤,如今都在这个小院里养伤。我一直叫人在歃血盟门口盯着,盯到了成雨和青萍,青萍说你近日就会到,下边那些孩子来得晚,都不认识你,我便想自己在路口守着你来,风雪这孩子好,怕我自己应付不来,日日陪着我,照顾我,天可怜见,终于把你给等来了,成峰啊——”韩师叔说着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哭,却又想奋力地止住。
成峰说,“韩师叔,别哭了,如今我回来了,也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如今那盟里是什么人?我前几天夜里去探了,那不是歃血盟的人。”
“确实不是,不知道是谁的人,歃血盟的旗都摘了,但是肯定跟老赵有关系,我们日日守着,但没看见他,若要是让我看见他,我跟他拼命!”
成峰把乌涂山的经历和他们讲了,几人一阵唏嘘,但青萍几人没有查出望家和华家有什么关系,怕只是受赵寻常指使,渠中原利用。
成峰说,“不妨,待我细细谋算,一定把那些个牛鬼蛇神赶出歃血盟的大院去,就年前,都办完,不会让大家流落在外面过年!”
有他这样的话,大家心里都踏实了许多。成峰面容刚毅,看着便能让人信服,他来了,大家便有了主心骨。今日团圆,留在小院里,与大家一同吃了饭。
成峰晚上和韩师叔喝了点酒,旁的人或是早早退下,或是醉得不省人事,成峰和韩师叔聊了许多。韩师叔感叹,成峰不是当年的成峰了,他长大了,是个值得依靠的男子汉。成峰说,只是可惜,我爹他没看见,韩师叔说,我替他看了,成峰,你要信,他在天有灵!
喝得酩酊大醉,成峰送韩师叔回去休息,自己也准备回房睡觉,路过华成雨的屋子,听见里头有声响,停下脚步细细听,华成雨一股子流氓唧唧的声音,“我的好乖乖,就你按得二公子最舒服,你那小手在我这前胸背后捏一捏啊,二公子这一宿都舒坦……”华成峰纳闷,他敢跟青萍这么说话?没人搭腔,华成雨又说,“要不你再过来点,二公子别的地方也可以给你摸摸……”说着一阵动作声响,里面传来另一个声音,虽然压抑着,但是听得出愤怒,又不大敢作的样子,“二公子自重!不要这样拉扯!不要!”那腔调像是要哭了。
正在同时,旁边的屋子门推开了,青萍披着个棉袄走了出来,脸上也很是气愤,没想到华成峰在华成雨门口站着,赶紧低头,“大哥……”
华成峰带着酒气,气得满脸通红,一脚踹开了华成雨的房门,房门应声倒地,碎成两截,院子里其他房间亮起了几盏灯。
华成雨看见了华成峰,才松开程风雪拼命往后拽的手,华成峰冲过去一个大嘴巴震天响地甩在华成雨脸上,把华成雨从床上扇到了地上,华成雨跪在地,哆哆嗦嗦地求饶,“大哥……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我一回!”
华成峰全身颤抖,转身对身后的青萍喊,“青萍!他这个混账样子,你不管管他!”
青萍手撑着后腰,十分吃力地跪在地上,眼里掉着泪,“大哥,我哪里能管得了他!”
华成峰又冲着程风雪吼,“程风雪!你也是个不会喘气的吗!他这么欺负你,你怎么不告诉我?要不是被我现,你等着他占你便宜?”
程风雪瘫坐在一旁,只会哭,不会答,心底里一片冰凉中,却诡异地升起一把小火苗,让她心里有点暖。她多怕华成峰现这事,怕华成峰和旁的人一样,为了维护歃血盟已故华盟主的二公子,让她自己多担委屈,毕竟她一个穷途末路的女子,能做什么呢?华成雨威胁过她,说他们是亲手足兄弟,告诉他大哥也没用,你算什么?不过是他路边捡回来的野丫头,还带着三分宿仇的,到时候华成峰真的那样要求她,她不也得答应?如今多好,她想错他了。
华成峰拎起华成雨一只胳膊,跟提溜个小鸡崽似的,把他拖到了屋外,“跪着!”华成雨本来在屋里都脱了,只剩中衣,还想着今天要把好事办成呢,华成雨心里还不知悔改,只道大意了,忘了今天大哥回来了。
华成雨哆哆嗦嗦地弓着身子跪在地上,嘴里不停的讨饶。
四周门里伸出观望的脑袋,两个年长的跑出来,试探着说,“成峰啊……”
华成峰暴喝一声,“都给我缩回去,谁敢求饶,我连他一起打!”那两个人赶紧回去,围了一圈的脑袋也纷纷缩回去了,刚亮起的烛火又噗噗地熄灭了。
华成峰抽出钢鞭,一点力道都没收,啪的一声落在华成雨背上。
华成雨哇哇大哭,叫爹喊娘,“爹娘有灵!大哥他要打死我诶,爹娘救命啊!”
华成峰说,“叫谁也没用!二十鞭,你给我受住了!”一鞭一鞭噼噼啪啪落在华成雨后背,华成峰没用内力,否则华成雨最多三下就会死,华成峰只是用外力,都是皮肉苦,但是华成峰力大惊人,华成雨杀猪般嚎叫,听得屋里的人都觉得疼,这大公子对二公子,可是真打啊,从前老华盟主打华成雨的时候,多少都有点不忍心,但是华成峰可不是,看来老盟主唯一的缺点——心软,大公子完美的一点都没有继承到。
华成雨背部抽出了血,满院子连滚带爬,华成峰追着打,叫大哥饶命没用,哭爹喊娘没用,喊青萍,让青萍给他求情,青萍不做声,喊韩师叔给他求情,但韩师叔屋里的灯都没亮过。
韩师叔也心疼,华成雨虽说品行不端,却也是他看着长起来的,说当自己的孩子也不为过,日日里恨铁不成钢,但是,此刻,他不能出来,要是没有像华成峰这样一个人,歃血盟可能就真的完了。
二十鞭子打完的时候,华成雨已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华成峰还没解气,“程风雪,给我端盆冷水来!”
程风雪也不知道他要干啥,赶紧去端了一盆冷水,华成峰将那冷水哗啦一声浇在了华成雨的头顶,寒冬腊月,激得华成雨一个聚灵,醒了过来,又开始哭嚎,华成峰揪着他的后领,“在这跪着,跪倒天亮!”华成雨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他身体控制不住地抽动,冷水在头丝上,一会就结了冰,寒冷刺骨,身上被抽得火辣辣,却不敢再动一动。
成峰把所有人赶回去睡觉,第二天早上,才叫了两个小兄弟,把华成雨拖回房间,给他料理伤势。
华成雨从前以为大哥像他父亲一样,总会对他多少有点不忍心,那畏惧也是三分真七分假,经历了这一夜,他算知道了,华成峰真的敢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