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慈悲到蝴蝶谷的时候,季长安奄奄一息地躺在祥风苑漏风的榻上,只有出气没有多少进气,秦书生把濮州城里的名医请了个遍,但都是信笃笃来,气丧丧走,可见这天下多少名,都是欺世盗来的,秦书生气得跳脚,完全没了往日风度,对着那落荒而逃的名医们,指着脑门骂,但似乎还是留不住季长安生命的气息。
秦书生一天比一天灰心,照料不可谓不尽心,但是尽心也比不过小玖十几年贴身伺候的,请郎中访僧道也不可谓不尽力,但尽力也敌不过郎中们都真真的束手无策,秦书生眉头爬满了阴云,本来施即休的死已经让他去了半条命,重悲之中迎来了季长安,还以为苍天有眼,此刻却也不知道苍天他在玩什么把戏了。
秦书生前思后想,左顾右盼,想不出自己何德何能,怎么就得了季小姐的青眼,还这一得就能让季小姐把命搭进去。
秦书生想起初见她的模样,虽然在那样的逆境之中,却仍然秉持着风格与风骨,这样的季小姐,哪个英雄不爱?就算他秦书生是个狗熊,看尽世间繁花,也没法不为季小姐这一枝停下继续赏花的脚步。
秦书生只是替她惋惜。
秦书生总是这样,心里总觉得亏欠了女人的,个个他都觉得对之不起,只要女人能开心,他吃苦受难,哪怕要命,也不打紧,但要是女人为他吃了苦,更别说丧了命,那真是让秦书生如一颗心放在炙火上烤还难受。
此刻的季小姐,就这样煎熬着秦书生的心。
陈慈悲突然来到蝴蝶谷,秦书生脸上三道刀伤立马就开始疼,若非是拦不住,他也不想让陈慈悲进来。
陈慈悲一众人直接闯进了祥风苑,见到了秦书生正守在季小姐榻前,那小玖见到陈慈悲也惊呼了一声,但是陈慈悲一句都没问季小姐的状况,只是问了凤灵岳的行踪,问完了就走,一句谢不道,也全似没看见要死了的季小姐,好在墨良辰不像陈慈悲这么没良心,墨良辰叫他先行一步,自己留在蝴蝶谷,主动请缨要给季小姐看看病。
秦书生才突然想起来,这墨师傅是有点水平的。
墨良辰问了病情,诊了脉,对着秦书生神秘一笑,笑意迷人,“大小姐没病。”
“没病?这眼看着都要不行了,先生怎么说她没病?”
“她这只是症,不是病。”
秦书生一头的雾水,怕不是墨师傅和那些个庸医一样,看不出是什么病,就骗他说没病,秦书生眉头一道川,“墨师傅,不管她是病还是症,可有解法?”
“自然有!”
秦书生一撩袍子就要跪地,却被墨良辰托住,秦书生说,“墨师傅要是有法子救下长安,我愿付出任何代价,哪怕刀山火海——”
“没有这么复杂。”墨良辰始终神秘地笑着,“你呀,就坐在大小姐榻边上,多和她说话,她都能听得见,说得她高兴,就好了。”
“只要说话就能好?”秦书生不信,“说什么话管用?”
墨良辰脸一竖,“当然是说情话,但得说真话,可不能骗她。”
墨良辰没多久就走了,他还得去追赶陈慈悲。秦书生错愕许久,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便不妨试试!
要说说情话,秦书生自然是个中高手,从来都是自内心的真情流露,但这次被墨良辰按着头让他说,他反而卡壳了,坐在榻边上,看着双目紧闭的季长安,脸上散着忧愁,如雪的肌肤好像染上了一层尘埃,心里翻来覆去,就是想不出来要说什么,憋了许久,突然灵机一动,跑了出去。
过了会,秦书生手里拿着一卷宣纸进来,对着季长安说,“长安那,我给你写了诗,你听听。”
说着便念出来:
执手弄经幡,似醉又似酣。
月里嫦娥妒羡,鹊桥拆两边。
幸得卿卿相许,穷赌余生誓愿,情深可满天。
祭我百岁寿,换伊一夕欢。
形相伴,影对盼,鬼神怜。
生时恨短,惟愿美人得长安。
勘破红尘几缕,坠入花月腰间,日夜痴痴缠。
风月解人语,如花又如烟。
念了一,季小姐没动静,秦书生就一接一的写,一接一的念,季小姐听没听到不知晓,反正小玖是听得很投入,哪怕只能懂三分,却常常把小玖听得泪流满面,秦书生把那动人的情话全写进诗里,说尽了人世上的山盟海誓,叹尽了天地间的情比金坚。
直写到秦书生提着笔蹙眉一个时辰,腰都站得疼了,脚也掂得酸了,却再写不出一个字了。
季小姐有本事,别的姑娘掏空秦书生的身体,季小姐神志不明,掏空了秦书生的深情和才气。
那一天秦书生背着身坐在季小姐的榻边,握着季小姐柔软的手,耷拉着脑袋,落寞地叹气,“长安那,醒来吧,要不,我是真的再没办法了。”
突然听着耳边呵呵一声笑,秦书生猛一回头,季小姐并没有动静,还是静静地闭着眼,但是秦书生惊奇地现,季小姐的脸色好像回暖了,两颊闪着红晕,睫毛上跳跃着阳光,一呼一吸,静静地,好像草木生长。
秦书生看得呆了,一时忘情,俯下身,亲吻了季小姐的眉心,那温热的嘴唇甫一落在季小姐肌肤上,秦书生的手突然被季小姐攥紧了,秦书生心头一动,一个接一个细细密密的吻,爬过季小姐的眼睑,鼻尖,嘴角,最后落在季小姐的两片唇间,季小姐一咧嘴,又乐了,秦书生的脸离开一两寸,一本正经,“你还笑,我都要被你折磨死了!”
季小姐笑着笑着就哭了,两胳膊环在秦书生颈上,“这怕是一场梦吧,我愿永不醒来。”
秦书生的吻又落下去。
季小姐回应得生疏,秦书生循循善诱,不疾不徐,深情长吻,醉人心脾。
季小姐眼神迷乱起来,不知不觉叫了一句,“叔叔。”
一句叔叔,把秦书生从虚幻拉回现实,浑身解数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秦书生停下了那吻,眉间透着苦气,语气里带着心虚,“怎么还这么叫,这让我怎么——”下得去嘴,秦书生心里想。
季小姐脸上通红,“那……那我该怎样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