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灵岳又一次离开了蝴蝶谷,一步都没回头,上次走的时候还是漫天风雪,这次已经柳絮飞扬,凤灵岳仰头迎着那柳絮,瞪着个眼,若无其事。
她想自己也并没有和施即休有多深厚的感情,没必要为他伤心,不过就是从前小时候留下的一些记忆罢了,长大了重逢,也是一些无谓的勾连,这天底下也不会只有他一人,能容得下她的真面目,容得下她的诡计多端,而且他也没像她想的那样,怎么折腾都折腾不死,好像能兜得住她所有的手段,瞧,这不是就死了么。
从蝴蝶谷一直往北走,可以去到上京会宁府,凤灵岳要去找那班布师父,这天底下仿佛只有这一个归处了。
那年终究还是跟华成峰说了谎,那班布师父没死,被她送到女真部去了。
人要是死了,就啥都白玩了,就像天要下雨下雪,刮风打雷,你多伤心多难过也拦不住,活着的哪怕悲痛欲绝,哪怕哭瞎双眼,痛苦得肠穿肚烂,死了的也会慢慢腐朽,虫啃蚁噬,骨肉生蛆,最后化作泥尘。
谁人不朽?多情何用?生死面前,再看从前自己耍的那些小手段,极其可笑。凤灵岳就这么劝着自己,感觉好受多了。从前想以后,觉得只要逃离了丞相府的高墙大院,此后山高路远,四海为家,笑傲江湖,轻骑快马;现在想以后,嗯,只想着怎么让自己这一路上别那么难受,找到师父之后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
然而中原好像没那么容易放过她。
凤灵岳游游荡荡走了不知道多少天,也不知道转到了什么地方去,一身白衣已经弄得脏兮兮,脸上都有了泥。这一日走了没多久,便感觉好像被人盯上了,凤灵岳正愁着一腔的怒火无处,索性不走了,找个空旷地坐了下来,等着人上门来寻衅。
一伙穿着暗红色劲装的汉子,持着各色兵器,朝着坐地不动的凤灵岳围了上来,一伙人好像没有个领头的,互相推搡了一会,才有一个矮个的被推了出来,跟凤灵岳说话,“你可是姓凤的?”那声音没什么底气。
凤灵岳不答话,那伙人又往前走了几步,距离凤灵岳也就剩下两三步的距离,凤灵岳突然开口,嗓子里好像有烟一样,滋滋地哑着,“是姓凤又如何?你们是姓蒋的,还是姓宋的?”
来人不答,互相对了对眼色,各样兵器一齐出手,朝着凤灵岳就招呼上来,凤灵岳腾地而起,抽出从施即休棺材板里带回来的那柄短剑来,把这些人当成了出气筒,那七八个人不是她对手,倒地了几人,伤了几个,七扭八拐地爬起来逃走了,凤灵岳在身后喊,“我在这等着你们搬救兵回来!要是不敢来,可是怂货!”
那几人觉得奇怪,这人难道不逃走?跌撞着赶紧跑回去搬救兵。
凤灵岳又坐了回去,四周是稀疏的高大树木,矿野无声,日头正当午,有点饿了。她盼着那些人再来,来几个厉害的,最好是能几招把她给杀了,她也不用费神费力了,到了地府,也好和娘亲交代,不是她不爱惜这条命,而是被奸人所害,然后,在地府里,总有机会能见着施即休了吧?他那样浑浑噩噩的人,杀人无数的,总不可能上天堂。
凤灵岳又想,她要是就这样死了,这天底下有谁会知道呢,也不会有人像秦书生给施即休办的丧仪一样来祭奠她,又有谁知道她曾经来过这人间一场?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那伙人果然回来了,这回来了个领头的,对着凤灵岳观察了许久,与一旁的人交头接耳,互相点头,似在确认。
那领头的说,“兄弟们,拿活的!”
这次来的人果然比上一回的功夫厉害些,凤灵岳拎短剑,好像打得很畅快,从前和人斗武的时候,出一招,想十招,细细观察对方的路数,是刚的还是柔的,哪里强哪里弱,预计一下大约几招对方能露出破绽,但自从她打定了主意不要命之后,索性什么都不想了,只应付好眼下这一招就好了,他们说要活的,那可不一定由得他们,她偏要给他们个死的呢。
凤灵岳上下翻飞,迅疾灵活,一招不中,绝不恋战,抽剑便走,再来另一招,一伙人常被她逗得自己打自己,但对方人多势众,威压之下,凤灵岳不知觉地,竟然使出了施即休教的那三招,招式一出手,登时威力大增,对手方倒地一片,正觉得无胜算了的时候,那姑娘突然收了手,站在一圈人中间,扑簌簌地掉眼泪。
领头的惊愕了一瞬,他还是个怜香惜玉的?还不赶紧趁人之危,拿了个麻袋,呼地套在了凤灵岳头上,跟着几条麻绳上了身,凤灵岳被拖走了,心里还盘算着,这怎么搞的,越说别想他别想他,他怎么却越是止不住地往心里钻。
凤灵岳被人钳在马背上,颠簸了许久,头上一直蒙着麻袋,不知道是往什么地方去,嘴里被横绑着根布条,不能张嘴骂人,照她猜,这些人没准在送她回窑镇,能死回胥蒙山也好,胥蒙山毕竟也是施即休从小生长的地方,他若是灵魂回来探望,也该往那里去。
一日路上突然听着人说话,好像是迎面撞上了什么人,押着她那伙人厉声喝问,“看什么看!再看眼睛给你挖了去!”
对面好像有个青年男声刚“唔”了一声,赶紧就被另一人拦下了,另一人说,“算了,别和不相干的人争,咱们赶紧去办正事要紧。”
凤灵岳本能性地从马背上挺起了身子,嘴里呜呜呜地叫起来,那声音,竟然是华成峰。
但是对面的俩人并未意识到这个脏兮兮被蒙着头的人是她,像是急着赶路,并没再多说,那个青年男声又说,“是,师父!”
是弦月。
押着她的人一见她乱叫,一掌就劈在她后颈处,凤灵岳恍恍惚惚好像失去了意识,但是仍能听到那俩人的声音,仿佛悬浮在她的头顶,成峰说,“他若是真的死了,你就也当做是天帮你报了仇,从此这一章便揭过去吧。”
弦月说,“我知道了,师父,世事无常,冤冤相报,我往后不恨他了,死了就扯平了,我只是有点不信,他怎么会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呢。”
成峰又说,“去了就知道了,秦大哥不会拿这事骗我。”
凤灵岳听着那俩人的声音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不见,凤灵岳迷迷糊糊地在心里说,“成峰,弦月,此生恐怕也不会再见了,若有来生,再与你们重新相识吧。”
华成峰与弦月继续往前赶路,那时候是申时初,俩人不多说话,一路往北,等到酉时,俩人住脚在一家小店,打算吃些东西,换匹马,夜里不停继续赶路。正吃着香喷喷的酱油烀肘子,弦月突然一拍桌子,左右坐的都吓了一跳,弦月扭着眉,“师父!”
“你干什么大惊小怪的!”
“下午的时候,我们遇上那一队玄雅堂的人,不知道是哪个舵的,你还记得咱们一说话,他们押着的那个人就叫了起来,但是好像嘴给堵住了,记得么?”
“记得呀,怎么了?”
“我这一下午,老觉得那个人熟啊,反复想,这才想起来,那很有可能是我姐!”
成峰俩眼往一块挤,“哪个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