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这一年四月中旬,柳花明在烟霞见了胡千斤之后,没回虚眉,而使直接去了永州。
虽然把自己弄了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但是柳花明长得美,那邋遢样反而让他生出了一种柔弱感,分外惹人怜。
柳花明见了师父师娘跪地痛哭,说一回到湘南,就忍不住想起从前和炳柔的旧时恩爱片段,一肚子的心肠就像被搅烂了一样难受,把师傅师娘也全招的掉了半斤眼泪才肯罢休。
哭了两个时辰之后,跟师父说,“父亲大人,那日你去虚眉,炳柔新丧,儿言行鲁莽,顶撞了父亲,此次来,想当面给父亲大人陪个罪,望父亲大人责罚!”情真意切,盛意拳拳。
周道奇说,“花明啊,这不怪你,你和炳柔恩爱无两,我们看着高兴,只可惜……只可惜炳柔福薄,没能跟你白头偕老,可是你还年轻啊!湘南与虚眉两派,未来还要指望你!你也不能为了炳柔,就不再续弦,不留个子嗣,门派如何传承?”
“师父说的是,儿不该只顾着自己,儿该看清肩上的重任,续弦一事,全凭父亲安排,父亲安排的,一定是对儿最好的!”
周道奇叹了口气,“为父思来想去,这天下再没有谁家的女儿配得上我家花明,唯独你叔父家的华宁,相貌和人品都是极出挑的,况且咱们也能亲上加亲,除了师徒恩义,也别断了姻亲缘分,华宁小时候你曾见过的,你这次来多住几天,我让叔父把华宁带过来,你好好看看,要是同意,咱们不拘俗礼,尽快把婚事办了,也好为我周家延续香火。”
“父亲说好,儿还有什么挑剔的!只感念父亲不弃,把周家最宝贝的两个女儿都嫁给我,我心里永远不会忘了炳柔,但我也会用尽全力对华宁好,以报父亲和母亲的恩情,愿炳柔泉下有知,不会怪我……”
周道奇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她还怪你什么,只是你也别一味记挂着炳柔,再让华宁心里难过。”
柳花明反复立誓愿,周道奇暗暗松气。
周华宁说,那天下午,父母带着她就去见了大伯和大娘,听说了他们要她嫁给柳花明的消息。虽然这是她自己的事,但她对此并没有言权,四个老的早已经做好决定,通知她一下而已。几个人还轮番对她说教,无外乎如果柳花明还惦记着炳柔,她也不要急在一时,需要慢慢感化他才好,最重要的是,要她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牢牢地绑住柳花明,让他心里永远要向着湘南派,时刻防着他生了二心,要是他有什么异样的,也要赶紧送信回湘南。
周华宁当时心里就觉得怪怪的,恐怕当年姐姐炳柔也被他们这样要求过,她们姐妹二人嫁的,也许都不是私人情爱,嫁的是周家的门第和香火延续,柳花明娶的,也不是妻子,而是虚眉平步青云的未来。
但尽管如此,这天下女子,谁不愿意嫁给柳花明呢?
当然,周华宁也没有别的选择。
周华宁说,“那时候我还对这段婚姻抱持过非常美好的想象,我觉得他最大的问题不过是过于怀念炳柔姐姐而已,我还暗自给自己增加信心,假以时日,我一定能让他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但是天知道,我错得多么离谱!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在大伯家见到了他,他正在和师兄们推杯换盏,我只看见他一个侧脸,容颜真真是完美无缺,我正沉醉其中,他突然扭头看了我一眼,那个眼神,我现在想起来都十分不安,好像就在说让我等着瞧,但只有一瞬,那个眼神就消失了。”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整个人都非常不舒服,我确定那根本不是新婚前的恐惧和慌张,我别别扭扭地跟长辈提过我不想嫁给他了,但是四个长辈都百般给我施压,好像我肩上扛着周氏的全部荣光,不能让它垮下去,没有办法,就此踏出了悔恨终身的一步。”
“他好像看出了我的退缩和不安,自从那天后,他再见我,便十分殷勤,我丝毫看不出长辈们所说的他对炳柔姐姐的怀念,他想尽办法讨好我,带我看我没见过的新鲜玩意,给我买我喜欢吃的甜点,半夜翻墙送进来,说许多动人的情话哄我开心,我便被蒙蔽了双眼,将那不安深深压下,六月出头,我便匆匆忙忙坐上了北上的花轿。”
周华宁在整个叙述的过程中,都不愿意说一次柳花明的名字,只是说他。
“办喜事当天,他一直忙着周旋于来宾中间,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等到晚上,他带着半分酒气走进新房,就立即把所有喜婆喜娘都赶了出去,没走任何原定下的流程,粗鲁地掀开我的盖头,说了一句,‘又一个周家的姑娘’。”
讲到这,周华宁仿佛控制不住地开始有点颤抖,眼泪也开始泼水样地往下流,但她还是尽量控制着互相磕碰的唇舌,坚持说下去,“他扒了我的衣裳,把我绑了起来,堵上了我的嘴,把我吊在房梁上,用鞭子打了我一顿。”
华成峰腾地一声站起来,“他这个畜生!”
周华宁接着说,“光打我还不算,那新房里进来了另外一个姑娘,我听他叫她扶摇,她和他喝了我的百年好合酒,吃了我的早生贵子粥,他两个滚在我的榻上,就在我眼前行事,我却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我爹娘从小娇惯我,我觉得学功夫苦,他们便不叫我学,总觉得之后嫁了人,自然有人护着我,那一晚我为我少时受不了的苦,加倍地偿还……那女子十分放荡,一晚上叫声不断——”
华成峰觉得自己的脸都烫了,赶紧上前两步,“周姑娘,倒也不用……这么详尽……”回头看一眼净慧,那和尚居然还是泰山一样安稳的坐着,白脸上没添一丝杂色,华成峰心说,净慧好像不是人。
大家闺秀周小姐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她十分痛苦,好像又掉进那天晚上的剧情中,成峰叫她并没有太大的用处,她好像忘了身边有人,“他两个结束后,他还让那个女子打我,他就躺在榻上放声大笑,一夜四五时辰,我死去活来千百次,第二天早上,他们把我放下来,叫丫头给我涂了厚厚的粉脂,遮住我那死灰一样的面容,他若无其事地挽着我的手,去给长辈磕头敬茶,那时候周家的人已经走了,我得给他的一位姨母敬茶,他和那姨母举止也十分亲密,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姨母,我只知道,我也不能向她告状和诉苦。”
“新婚之后的半个月左右时间,他和那女子夜夜这样折腾,夜夜欢叫不停,华公子,你知道吗?虚眉派但凡是个男子,不论多大年纪,白天看见我,都用那种玩弄的眼神在我身上瞟来瞟去!他们以为那伤风败俗的女子是我!以为我淫荡无耻,纵欲无度,却对着他百般奉承,赞誉不绝!这是什么道理!”
华成峰也答不出,这是什么道理,但他知道,那些眼神足以杀死周小姐这大家闺秀。
周华宁哭得要断气,她想起虚眉派有一个小叔叔,一双迷离色眼看着她,讥讽地说,“嫂嫂也操心太过,搞得自己面容憔悴的,好歹有些节制,留得青山呀。”
周家带过来的丫头和下人,没几天,全都被柳花明用各种各样的借口要么给打残废了,要么给支到很远的地方去干粗活,再也回不来。
日日炼狱,周华宁病倒了,但是这并没有让那一对禽兽有任何的收敛,只会变本加厉。
虚眉离湘南遥远,这也是当年柳花明想尽办法争取来的,那是他的第一步,离开周道奇的眼皮底下。因此回门的日子也是定在新婚一月之后,柳花明叫人把周华宁打扮的雍容华贵,并且提前几天就给她拼命进补,务必要求在回门之日她得容光焕,光彩照人。
临出前,柳花明仔细地告诉周华宁,回家后周家的长辈会问什么话,周华宁该怎么答,一句一句地教她,一句学得不对,就招来一顿毒打,让周华宁练习回去对着家里人怎么笑,怎么走路能让人看不出她身上有伤,笑得不对,要挨打,走得不对,也要挨打。
柳花明说,要是演得好,回来之后,我十天不打你,要是演得不好,咱们也别回来了,我就地把你和你父母双亲一并抹了脖子!
华成峰怒喝,“他柳花明和周老爷子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周华宁摇头,她哪里知道?她问过一句,就被柳花明差点打断了手臂。
回门的日子,柳花明和她寸步不离,逼得她只能按着柳花明教的去演,她心里害怕呀,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不敢告状,不敢笑错走错说错,柳花明陪着她一起演夫唱妇随,携手恩爱。
只在周家住了两个晚上,就匆忙返回了,柳花明倒是信守承诺,十天没打她。可是周小姐怎么知道,就这十天的空档,已经让她再也无法逃脱柳花明的手心了,她为了求得哪怕一日安宁,一再毫无底线地配合着柳花明在各种场合的表演,再无一丝反抗的心气和勇气。
周华宁搂开自己的两个衣袖,虽然已经愈合了,但是那两条手臂上的各种各样的伤痕仍然历历在目,刀伤,烧伤,还有牙齿印,针眼,她那一身,除了脸和手露在外面的部位,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
华成峰气得大骂,“柳花明这个戏子!这个畜生!这个鳖生王八养的!净慧!这事你能不管?你要是不管,我可瞧不起你!”
净慧就没有这么生气,他淡定地说,“我管了,我在山脚下将周小姐救助上来,让怀信师叔给她看过伤了。”
华成峰问,“你身边全都是那个畜生的帮凶,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是一个叫丛欣的姑娘,是跟着炳柔姐姐当年陪嫁过来的,她想着法帮我逃了出来,我离开后也不知道去哪里,我不敢回湘南,我怕我父母看着我心疼,也怕大伯和大娘责怪我没有完成他们的期许,进而为难我的爹娘,便一路浑浑噩噩地乱走,直走到筋疲力尽,人事不省……后来便是方丈大师救了我……”
三人一时突然都没了声,许久,周华宁又问了一句,“华公子,方丈大师,像我这样的人,要是真的还有一点羞耻心,是不是不应该再活下去了?我给周家丢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