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言行的死成了悬案,施即休算是洗脱嫌疑了,总想找个机会去当面问问正心法师,却一直没有什么好机会。
这一日下午,施即休又在气血倒行,十分难受,躺在炕上翻来覆去,贺雀突然走进来,坐在他炕边上,眉目慈祥,施即休觉得自从卜言行死了之后,贺雀好像好久没有对他这么温和了,贺雀说,“师父同你聊聊,许能让你好受些。”
施即休点点头。
贺雀垂下头,“日子过得真快,从前你我师徒二人,在胥蒙山,你两三岁,路还走不利索,日日摔倒,摔倒后就大哭不止,怎么哄都哄不好,你可还记得?”
施即休摇摇头,觉得师父今日语气特别轻柔。
“那你还记得胥蒙山吗?参天古木,阵阵幽香,冬暖夏凉,刚开始教你功夫,马步扎不稳,为师打了你手板,你哭了三天,饭都不肯吃……”
施即休随着贺雀的声音,好像真的回到了小时候,看见自己在那山上磕磕绊绊的样子,三四岁的孩子,哪里会扎马步,一炷香都挺不住,可是挺不住,就被师父打,施即休嚎啕大哭。随着师父的话音,施即休好像匆匆把那一十四年又走了一遍,记起了很多原本都已经遗忘了的细节。
贺雀突然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只木制的小雀,两个翅膀可以呼扇呼扇有规律地上下移动,施即休两眼已经有些直,定定地看着那小雀的翅膀扇动,贺雀说,“你小时候,最爱玩这个……”
然后施即休就听不见贺雀的声音了,他好像突然掉进了一片虚无之中,虚无尽后,他到了个熟悉的地方,一时有些叫不上来名字,但是就是处处都看着眼熟,眼前突然展开一片潭水,一个姑娘站在谭水边的石头上,正在伸手要去够水面上的一方帕子,却身形不稳,呼地就要栽倒进水里。施即休甩开大步子噌的一声就到了那姑娘身后,一伸手就捞住了她的腰身,把她搂在自己怀里,佯怒埋怨了一句,“这多危险啊!你掉下去可怎么办!”
姑娘俏皮一笑,“这不是没事吗!你别这么凶!”
施即休自然不敢再凶了,放开姑娘,自己走到谭水边,轻轻挥手,那水流就把帕子卷了过来,施即休拾起帕子,给姑娘递过去。
姑娘突然问了一句,“这是什么地方?”
敕赖忠勇侯府卧房的炕边上,贺雀看着施即休紧闭的双眼,一对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快地转动,问他,“偌儿,你去了什么地方?”
施即休在睡梦中说,“这你都忘了!玉鸯潭啊!”
梦里的施即休也这样回复了姑娘,姑娘恍然大悟一般,“哦!我这几年没来过这里,有些模糊了。”
施即休突然一把抱住了那姑娘,动情地流下眼泪,“小七!你这几年去了哪里?我找了你好久,怎么都找不到,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姑娘也眼含热泪,咬了施即休的肩头一口,语气愤恨,“你还说我!你又去了哪里?怎么留下我一个人!”
施即休抬起头,想了想,似乎也想不起来自己去了哪里,迷迷糊糊说,“我好像被人害了,在一个奇奇怪怪的地方,打铁,对,好像是打铁,哎!不管了,反正现在找到你了!你可不能再走了,一步都不能离开我!”
姑娘笑笑,紧紧地贴在施即休胸膛上,“我不走,你也不能走!”
“好好好!谁走谁就是狗!是乌龟!王八蛋!但是我得告诉我师父一声,要不他会担心。”施即休在梦境里听着那些话,总有一层虚虚的影罩着一样。
姑娘抬起头,“你找到你师父了?”
“嗯!找到了,师兄和师姐都见到了!好大一家子人!”
姑娘突然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杀了你的大师兄和三师兄?”
施即休脑子突然一愣。
炕边上的贺雀,眼露精光,正等着睡梦中的施即休如实回答他的问题,施即休迟滞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杀了大师兄……”
贺雀两眼揪起,胸膛聚气,刚要作,又听施即休说,“……和三师兄吗?”
门口突然有人进来报,说握珠公主来了。
贺雀回头,“让公主明日再来吧,小徒今日身体不适,睡下了。”
下人还没转头,握珠已经进来了,嘴里嚷着,“休哥哥不爽利,我更应该来看看!”说着不容人答复,径自走到炕边,伸手摸施即休的额头。
梦里的施即休听小七问了那句话就已经开始有点纳闷了,她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还没回答,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施即休惊呼一声,“握珠!”
梦外的握珠公主咧嘴一笑,“先生!您看,他睡着了还喊我的名字呢!”
梦里的施即休一把将小七拉到了身后,开始在梦里琢磨,无论如何,握珠都不应该出现在玉鸯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施即休拼命摇头,想找回一丝理智。
贺雀和握珠听施即休又嘟囔了一句,“我听师父的话!师父让我杀谁我就杀谁!师父要是让我杀,大师兄和三师兄也可以杀!”
贺雀心口抽了一口冷气,握珠吓了一跳,站了起来,问贺雀,“先生!休哥哥他在说什么?”
贺雀很快恢复了常态,“无事,梦话而已。”
梦里的施即休说完那句话,眼前的一切忽然都不见了,只剩一片黑暗,他在黑暗中左冲右突,好像在找人,又不知是在找谁,刚刚玉鸯潭边生的事情,一转眼,忘光光。
握珠刚刚被他吓了一跳,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又呆了没一会,只觉得心慌,匆忙便向贺雀告辞走了,贺雀在炕边又呆坐了一会,施即休突然尖叫一声从睡梦中醒来,两眼瞪得牛眼一样大,感觉自己心脏要跳出来了,一脑门子汗,抓住贺雀的手,眼神混沌又纯澈,里面有深深的恐惧,“师父!真的是我杀了大师兄和三师兄吗?”
贺雀啪啪施即休的手,“别怕,不是你。”
贺雀起身走了出去,后背弓着,两腿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