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是晁错披着儒皮接近天子,估计在秦国灭亡后,法家早就和当初吞并的农家一样,沉没在历史的洪流中。
就像当年“天下之言,不归于杨,即归墨”的杨朱学一样。
以后的局势尚且不谈,但是在建国不到六十年的前期里,皇帝的支持对各大学派尤为重要。
尤其是在晁错带着法家异军突起后,如何把自己人塞到太子身边就成了各大学派的重中之重。
值得庆幸的是,今上的嫡子不过六岁,别说是封太子,他离搬出薄皇后的椒房殿都还有两三年的功夫,那些学者博士总不能到椒房殿里抢人吧!
“若是丝公(袁盎,字丝)还没被罢官,让他跟着丞相和窦婴,也好调解二者的矛盾。”薄姬扶着脑袋,知道晁错在朝堂上一天,就不可能让袁盎入朝,所以也就作罢:“可惜跟高祖打天下的文臣一走,黄老学里竟挑不出个顶梁柱。”
不是薄姬刻薄,而是黄老学在发展成熟后说得好听点叫佛性,说得难听点叫不爱变动。不过从另一角度来看,正是有黄老学的存在,各派学子才不至于打成一团。而且对于遭罪已久的百姓来说,“无为而治”的理念更贴合他们生存现状。
只是到了国家发展的中期,外患加上无为而治的发展上限导致国家要么选择痛苦转型,要么选择天下大乱。
而且就历史的结果来看,西汉前期确实是黄老学的最后高光了。
这么想着,刘瑞竟然有些唏嘘。
因为在他这儿,废黜百家,独尊儒术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而以儒墨两家不死不休,法儒两家互相偷家的局面来看,要是没有黄老学周转一二,估计皇帝迟早会被学派间的斗争搞得心力交瘁。
长此以往,还谈什么科教兴国,直接在党派之争里走向末路吧!
而在刘瑞胡思乱想之际,让大长秋给宣室殿和长寿殿传话的薄皇后正在挑选应召进宫的女官。
跪在下方的女子都良家子乃至大族出身,父兄都饱读诗书,所以在入宫前就已熟读汉律宫规,并且写的一手好字。
虽然在汉宫里有小黄门负责传递前朝后宫的消息,但是碍于男女有别,加上高祖厌恶宦官,并且鉴于秦亡的教训而让文士充当中常侍和给事黄门,基本断了宦官伸手的可能。所以为着无形的政治正确,除了大长秋,宦官令这类比较要紧的临职位,宫里的小黄门大都是自幼净身的文盲。
然而文盲是不可能帮着皇后处理宫务,讲解经赋的。所以自《周礼》起,就有女官出现在宫廷里。
薄皇后随口问了些已经考过的题,然后让她们一一抬头,聊下自己的出身和读过什么书。
轮到第三个脸上有疤,声音沙哑的中年女人时,后者的回答让薄皇后眼睛一亮。
“民妇不才,但家父曾在各国游学,所以给民妇读过《周礼》《春秋》《老子》等先人著作,并且还带家兄听过子都博士的课。”
提到自己的父兄和在麓台传道授业的子都博士胡毋生,女子的表情有些变化,但在薄皇后眼里,这是她为家学渊源而感到骄傲的表现,所以也没多想什么,而是大加赞赏道:“你能识字就已是不俗。女吏者,掌内治之贰而以诏后治。看来这女吏之位非你莫属。”
当然,比起此人的回答,薄皇后更满意的是此人已过不惑之年,而且脸上有疤,不会闹出君王宠女吏的笑话。
更重要的是,刘瑞已经六岁了,虽然薄姬暗示过刘启会给刘瑞找个合格的太傅,但是鸡娃是中国母亲,尤其是古代母亲的共识。
薄皇后对自己的学识有点认知,所以找个学识不凡的女性充当女吏也好督促儿子上进,避免刘瑞进学后,她这个当妈的对儿子的进度一无所知。
然而薄皇后不知道的是,这个进宫的女吏将在十几年后改变西汉乃至中国的政治格局,让儒生大骂“墨媪误国,赵氏误我。”
薄姬虽然有意跟刘瑞多聊一会儿,但是她的身体素质在那儿,即便是有神仙丹的加成,精力也是十分有限,所以在消食后倦意涌上,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
“去吧!等天气回暖了,孤就跟皇帝说说,让你跟田叔学习兵法和黄老之术。”或许是年轻时见过是始皇高祖扒了儒生法家的傲骨,兼之把黄老学发扬光大的还是让薄姬如履薄冰的吕后,所以在儿子登基后,虽然碍于太后之尊少不得在学派间拉偏架,但是薄姬终其一生都很少表现出对某一学派的狂热,与把黄老学奉为真理的窦太后形成鲜明对比。
如今挑选田叔给刘瑞启蒙一是因为田叔是乐巨公的弟子,擅兵且对黄老之学颇有研究。二是因为田叔在高祖时就以廉洁忠厚著称,申屠嘉和窦婴再怎么位高权重,争锋相对,当着老前辈的面也不好发作。
刘瑞觉得薄姬不愧是白莲花大父的生母,搞平衡的手段真是如出一辙。
离开长信宫后,刘瑞也没有回到椒房殿,而是去长寿殿给窦太后请安,然后向忙人阿父汇报工作。
窦太后虽然眼睛坏了,但是对朝堂后宫的把控就跟明镜似的,而且因为先帝移情于慎夫人的事,加上有个活得太久的婆婆压在头上,所以变得越来越小心眼,甚至到了跟儿子闹脾气的地步。
不过闹过闹,在与子女无关的大事上,窦太后还是很清醒的,并且对薄姬等人也生不起厌恶之情。
毕竟抛开政坛上的纠纷不谈,薄姬在这个时代绝对称得上好婆婆,不仅没有变着法地给儿媳找事,而且还一手促成了窦太后和刘启的正统地位,以及在慎夫人得宠时敲打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