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律令》里规定了黔首拥有一顷地,也就是240亩(汉制一顷相当于现在的42公顷),并且在《二年律令》出台前,高祖就在西汉五年五月的诏书里对军吏士兵进行赏赐;让躲避战乱的人回归故里,恢复先前拥有的爵位田地;宣布之前因饥荒卖身为奴的人获得庶民身份,有资格参与接下来的授田。
按理说,这两道猛药下去就是私人也会有些膝跳反应,而西汉呢!
反应是有的,但能持续反应就算我输。
“而和自耕农的土地流失一样严重的是黑户数量。”刘瑞犹嫌不够地给了刘启一激:“虽然匈奴还是定期骚扰大汉的边境,可是自诸吕之乱到父皇当政也有二三十年的平静日子,敢问这段时期里的人口数量上涨了多少?即便减去内忧外患下的兵源损耗和天灾人祸,朝廷在这段时期上涨的人口也就只有……一千三百万。”
“这也不少啊!”一旁的申屠嘉忍不住道。
最后还是晁错解答了老丞相的问题:“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仅用八年的时间就将人口从两千万上涨到了三千万,期间还对南疆发动了几次战争。”
相较于秦朝,文景二帝完全称得上与民生息。税收那是一减再减,徭役更是一削再削,甚至连连都有生育政策。
在此情况下,西汉这二十年里上涨的人口居然只比对外征战,重税重徭的秦朝多出三百万,这让上座的刘启破口大骂道:“那帮畜生……”
即便国家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即便晁错找了几个典型杀鸡儆猴,即便关中定期会将各地豪强迁徙别地,然后对各地藩王彻侯进行突击检查,也不能让他们收敛一二。
那些搞代持的还有点节操,该交的田税和人头税也老实在交。
相较之下,强收自耕农田地并将其谎报为荒地,将流民搞成黑户进行奴隶式劳作的……就算被腰斩于市也完全不冤。
刘启知道不仅是藩王彻侯,就连呆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关中勋贵都或多或少地强购了黔首的土地,然后把流民锁在偏远地区的田地上像奴隶一样拼命劳作。
不过碍于先帝是个白莲花,当太子时被张释之捉了几次的刘启是个突袭爱好者,所以关中的彻侯们也不敢做的太过分,大多遥控自己的狗腿子或庶子在封地里暗箱操作。
如果不是刘瑞将其正大光明地捅了出来,而且还用秦朝做了个让人不悦的对比,刘启才对黑户的数量有个清晰认识,于是看向过来议事的几人。无论是历经五朝的申屠嘉还是刘启的心腹晁错,都在接到皇帝的目光后跪下认罪:“臣等无能,没有为陛下排忧解难。”
刘启的目光一一扫过底下的重臣,摇摇头道:“你们不是没有为朕排忧解难,你们是看不到这些,或是不能说,不敢说。”
因为是彻侯,所以不能说。
因为树敌太多又有削藩之事在前,所以不敢说。
但刘瑞不同。
他不是彻侯,不是孤臣,而是刘启的儿子,所以敢把现在的问题翻开来说。
毕竟豪强隐瞒田地,拘禁流民的行径无疑是从国库里抢钱,最终侵犯的还是刘启父子的利益。
“真是朕的好臣子啊!”刘启抬手鼓掌道:“好啊!好啊!一个个地从朕的国库里抢钱,从朕的眼皮子底下抢人,然后还瞒着朕……”
刘启的语气很平静,这对一个暴躁又小心眼的人而言,无疑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让在场的人都一阵哆嗦,生怕遭到突如其来的台风。
“瑞儿先回去,这段时间都老实呆在椒房殿里,没事别出来碍眼。”刘启挪开刀子般的视线,然后给宦官令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谄媚地上前扶起跪地的刘瑞,将其带离宣室殿的龙潭虎穴。
送走儿子的刘启扭了扭脖子,目光再次落到额头抵地的臣子身上,这次却放缓了语气,哀戚道:“朕不是个好皇帝,也不像先帝那样生于忧患,长于战乱,但是朕也……一直希望自己能做个好皇帝,并且像先帝那样有一群贤臣辅助自己,纠正自己,所以对卿等寄予厚望。”
“而卿等已经效忠于朕,又以致君尧舜为信念,所以为何如此失职?居然需要朕的儿子来替你们说出不能说的话。”
“难道是天下黔首的分量不够重,不值得你们做出一丁点的努力?”
“还是说朕太失职,你们已经有逃离之心,才会如此敷衍于朕。”
“臣惶恐。”
底下的人都不敢回答刘启的话,只能听着刘启继续说道:“朕很失望。”
“失望于曾经要斩邓通的丞相变得利欲熏心。”
“写出《论粟贵疏》的内史并没有想到那样关爱农民,甚至为了自己的前程而对沦为黑户的农民视而不见。”
刘启的话很诛心,但是对这些良心未泯的人来说效果正好,方便刘启pua后顺理成章地提出些“过分”的建议,然后让偷他钱的明白什么叫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
……
“公子,您怎么……”呆在殿外的李三不停搓手,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跺跺脚,避免自己冻僵。
宦官令躬着腰将刘瑞送出,满脸笑容道:“陛下虽说让公子呆在椒房殿里别出来,但是只要长信宫那边明示一二,公子大可去长信宫与太皇太后叙旧。”
简而言之就是虽然让你老实呆着,但也许你联络别人。
刘瑞冲着宦官令点了点头,然后瞥了眼李三,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地侧身掏出一张布绢:“劳烦公为殿下筹谋……”
“哎哟,公子可折煞奴婢欸!”宦官令推脱了几句,但却双手接受李三递来的布绢,然后将其郑重放进怀里:“近期不太平静,所以陛下为了确保公子的安全,才会让您暂时不要随便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