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恢摇了摇头,又借此事打量诸位弟子的反应,筛选出适合去帮晁错的人,感叹道:“明君如身,臣如手。君若号,臣如响。君设其本,臣操其末。君治其要,臣行其详。君操其柄,臣事其常。可怜你在老夫门下学了这么久,竟然连这么简单的术都看不懂。”
说罢,张恢看向汉宫的方向,并不清明的眼珠里闪烁着烛光,好似他心中的火苗:“墨家的所作所以可有违法之处?”
无论是子鸢的入宫还是墨者投靠,走的都是正规途径。
当然,他们也能从昌平长公主那儿攻讦墨家送女入宫实有二心。可这么一来,昌平长公主算什么?留着子鸢当女史还让她教育公主皇子的薄皇后和薄姬算什么?
别说是张恢,就是眼前的小弟子脑子被驴踢了也不敢告这三位啊!
至于投奔的墨者……
拜托,人家是在太子说了不拒工匠后拿着符牌与传信过来投奔的,他们要是在这件事上无脑狂跳,那看护太子的郅都汲卫算啥?送羊入虎口的吗?
“墨家这事,干得确实漂亮。”张恢摆摆手,感叹这些弟子里再出个晁错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输了就得认,莫要做那技不如人还嘴硬之人。况且墨家赢得还算体面,反倒是你用‘埋伏’一词污蔑对方显得不那么体面。”
张恢说罢便不再理会这个弟子,转而思考起弟子说的当下局势。
诚然,在为官和揣测圣心上,张恢这个做老师的不及晁错。但是作为朝堂的局外人,他能看到晁错看不到的东西,这也是后者一直与其讨论事情的主要原因。
当然,作为一个合格的法家,晁错明白啥事该谈,啥事别说。
当今天子可不是个软柿子,一个连儿子都怀疑的人,你能指望他对晁错这个老师兼得力干将没有疑心?
做梦去吧!
“今上待太子……确实不同于他人。”张恢想着刘瑞少时曾被先帝抚养,现在又被今上特别培养,而且还在蜀郡做了一番成绩,怎么瞧都不是普通童子,再想想甘罗的丰功伟绩……
纵使张恢有文人的傲气,也不得不承认太子没那么简单,最好别把他当孩童看待。
搞不好让墨家出头,令郅都汲卫惊慌求援的行径也在太子的算计之中。
只可惜晁错忙着处理燕楚留下的烂摊子,忙着跟复起的儒家斗智斗勇,才忘了朝堂而待这盘棋里,天子和太子不仅是棋手,也是棋子。
太子以自身为饵钩法家上门,就为了正大光明地筛选班底,试图将晁错和郅都拉到身边。
诚然,晁错和郅都绝不会背叛天子,可是他们只要在乎道统之争,只要还有打下儒家的野心,就会在刘瑞身边努力插人,最后导致眼线变锁链,成为刘瑞桎梏他们盯紧其他皇子乃至梁王的把柄。
这操作,这心思,哪像个无知孩子。
“藏于无事,示天下无为。”张恢在弟子走后叹了口气,朝着蜀郡的方向深深一拜:“这一仗,儒法墨黄老无论谁胜,太子都是最后赢家。”
远在蜀郡的刘瑞并不知道他只是想白嫖诸子的行为能让千里之外的法家大佬脑补甚多,更不知了解内情的学子朝臣都为自己的举动辗转反侧。
如果他知道这点,估计不会惊慌失措,而是仰天大笑什么叫天选之子,什么叫几句话就让上千人为他消得人憔悴。
彼时的刘瑞正借白盐的提炼设宴招待制盐工人和随行人员,盯着面前的小铁锅望眼欲穿。
巴蜀多鱼,又受荆楚文化的影响喜用茱萸香草,所以此地配料众多,虽不比后世齐全,但也不差多少。
刘瑞令庖厨取了鲜鱼熬汤,佐以白盐,肉酱,茱萸,桂皮,花椒,高良姜等制成简易的辣味锅底,待水滚后往里下了蔬菜和鸡肉鱼片,刚做的豆腐腐竹,仅是第一口就让刘瑞泪流满面。
d,劳资拼死拼活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吃顿正经饭吗?
刘瑞在花钱收买人心上一向大方——反正花的是刘启的钱,他又没顾着自个儿享受,所以那是毫无负担。
“孤以茶代酒,替父皇敬诸位一杯。”上座的刘瑞毫无胆怯之意,但也不像大哥那样过于亲民,让黔首有靠近之意。
郅都瞧着刘瑞的一举一动,心里对太子有了更多了解。
不同于皇长子刘荣的亲民,皇次子刘德的儒雅,皇五子刘非的豪爽,刘瑞虽与制盐工匠们同吃同住,待人也是端正和气。但是在他面前,无论是郅都这样的有点地位的官员还是一无所知的黔首,都敬畏居多,信赖次之,绝不会把刘瑞当成提不动刀的好人,但也知道此人不是心胸狭隘之辈。较之其他皇子多了份上位者的气度,让人将今上的影子与其渐渐重合……
“差的太远了。”郅都曾是中郎将,跟在皇帝身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多少有点看人的眼力。
刘瑞小时候站在兄弟里还看不出特别,但是现在搁进兄弟就能看出谁是储君,谁是诸王。
【商君申公……终究是没当过皇帝。】郅都在心里感叹道。
从书本里学着当皇帝和皇帝亲自教你如何当皇帝这能一样吗?
终于吃到正经饭的刘瑞下令从当地买了批不错的布料赠予老弱儿童,相当于是让本地赚了两份钱,然后又从隔壁郡里拉了批好酒,宰羊剁鸡,在火堆上滋滋冒油,看得人口水直流。
一年都难见油水的黔首忍不住狂咽口水水,几个孩子更是端着饭碗眼巴巴地望着,只等烤肉一熟,大快朵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