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完硬币,无惨随意地拉了拉旁边的红绳。铜钟撞响发出叮当当的声音来,松枝上的小鸟已经习惯去聆听这样的声音,只是歪着头用米粒小的眼睛看向这一边。
医生上前一步,和二人寒暄起来。
“哎,这不是产屋敷阁下吗?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啊。”说罢他便想和对方握手,我在医生后头左右摇晃着身体,想要看看被他的身影遮挡起来的无惨的表情。
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我依然能够听见他的声音。
“森鸥外,你看上去倒是心情很好嘛。”他的声线迅速转为险恶,“你这个诈骗犯,你永远别想从黑名单里出来!”
医生摆手,“请别这么说,”他露出了近似难为情的表情,“港-黑现在也并非我当家,冤有头债有主,请找红叶君去吧。”
电光火石,一触即发。
从二人的背后传来了轻柔的、兔子的咕咕声。
红眼的小玉蹦跳着出现在产屋敷真鱼的脚边,它小巧玲珑的身体上系着一个红色的福结,看上去格外喜庆。
真可爱。心中冒出了这种想法的我,俯身去抱起了它。
小玉在我怀里磨着牙齿,它有些瑟缩,努力把皮毛往我的外套里面塞。
它看起来不太喜欢阳光。直视阳光的时候,我也感受到丝丝热辣的痛觉,皮肤就像是对阳光过敏了一样,时不时冒出一些怪异的感觉。
遇到这种事情的第一反应就是去医院挂个皮肤科,但经过一系列血液检查和过敏原测试,医生给出的结论是:我的皮肤太敏感了。
以至于在阳光强烈的日子,我都要穿上外套、戴上帽子。
小玉一下一下地往我肚子里面缩,无惨骂了句“死兔子”,彼时神社的铜钟被人撞响,神官们在巫女的相伴下缓缓出行。
神行者出行,凡人让道。
我们被分隔至两条道路,大神官威仪驾到,在众人的目光下缓缓行至神殿。所有人神情肃穆,不苟言笑,凡间的喜怒哀乐像是落不到他们的头上。
多么似曾相识的感觉。
斋王,神官,巫女,阴阳师,还有那铺天盖地、洪水般而来的妖魔。
一瞬间,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绮丽诡谲的平安都城。
轻抚着小玉的绒毛,不知不觉中,我的视线逐渐放空,耳边只剩下富有节奏的脚步声和风声。
或是发呆,或是拒绝着与外界的交流,我的目光一直落在神官的绸缎上。梅花小巧又芬芳的花瓣被吹吹扬,又从光滑的缎面上滑落下来。
一场粉白色的雨从树上落了下来,其中的一片掉落在我的鼻尖上,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铃铛又响了起来,巫女挥动手中金灿灿的巫女铃,铃铛撞击内面发出了丁零当啷的声响,我的每一根思考的神经都在霎时间停止了传送。
“缘一。”
沙哑的女声几乎轻不可闻,我猛地转头,可视线里只有双手合十的游客、正在游行的神官,以及漫天飞舞的梅花花瓣。
我抱着小玉,在神社里寻找着那个声音的主人。神殿前后都围上了三股的红绳,为新年祈福的游客们人来人往,我是一条逆流的鲤鱼,朝着与大家相反的方向奔跑。
可哪怕是绕着神社跑了三圈又三圈,我也没能找到那个女人。对方留在我记忆里最后的声音像是泡沫一样在阳光下消失不见,我捂着脑袋,试图去回忆她说话的语气。
但它仍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怎么了?”医生问。
“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喊我。”
哪怕离开了神社,坐上了车,我也依然扒拉着后车的车窗。她在这里吗?是她在呼唤我的名字吗?
神社的形状变得越来越渺小,朱红色的明神门逐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红环。
“我妈妈她去世了吗?”眼见着神社最后的模样消失在瞳孔里,我看着后视镜里的男人问道。
产屋敷无惨打了右转灯,驶入菖蒲街。
“死了就死了,死了还能怎么样,反正你这辈子都没见过她。”
弟弟妹妹们跟着医生回家去了,而我搭上了无惨的车。
他们家好像在哪里都有房产,据我所知,京都,东京,横滨,这三市里都有产屋敷的产业,不愧是日本排名靠前的财团。医生当年也是和他们一家合作过,只是后果看来不怎么样而已。
阿鱼翻看着手机上的轻小说,一路上一声不吭,像个没有安装声带的人偶。
小玉的后脚踩在我的大腿上,它的上半身站起,然后趴在我的胸前,像一个粘人的直立娃娃。
“我之前委托了侦探社帮我找她,但是侦探社的人告诉我,她十六年前就去世了。她埋在什么地方,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东西,我完全不知道。”
无惨的细眉轻轻蹙起,“你问过森鸥外了吗?那个男人也许知道什么。”
“但人们总是撒谎。”阿鱼抬起头,后视镜中她的脸蛋光滑得几乎能够反光。她不再是我的妹妹了,比我要年长得多的多,而且她本来就是个善于独自生长的女孩。
我依然很犹豫,我也不确信,自己是否能够得到名为真实的答案。
……
幸福吗?
如果有人这么问我的话,我会说,对,没错,这就是幸福。
我们所有人都在一起,孤单没办法钻入亲情、友情所构造的纸箱的缝隙之中。
可我见到了藤井美水和继国朱乃,她们是一闪而过的冬季的梅花,季节的消散带走了她们的存在,但芬芳的香气却停留在我的肩头。
翔太、真央、葵、晴树、雪绘、小樱,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小脸。被父母所抛弃、被丢弃在孤儿院门口的她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红通通的脸,好像被全世界所抛弃的绝望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