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人打小就是这样的。”
沈遇说起二殿下,口吻既好笑又无奈,“他不喜欢弄什么阴谋诡计,想要什么,就会明着去争。幼时每次让我帮忙,就会喊上一声‘表哥’。但若是平时,想听他这么喊我,可是不容易!前几日在街上偶遇,他张口便是‘表哥’,我就知道这小子没存什么好心。”
这样的人,野心昭然若揭,走的却是阳谋的路子。
也别说沈遇这样和二殿下有着亲缘关系,幼时就和他交情匪浅的了,便是宋玉枝这样,跟他才算初相识的,都不会对这样的人生出恶感。
“那你是怎么想的?怎么回答的?”
沈遇唇边的笑淡了下去,“我没有回答他。他也没追问。恰好没多会儿宫里就来人了……”
宋玉枝把橘子吃完,拿了帕子擦手,“沈遇,先回答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想的?”
青年再次望向窗外,明媚的日光落在他俊朗的侧脸上,勾勒出一层浅淡的光影。
好半晌之后,他说:“我也不清楚我是怎么想的。”
曾经的沈扶安,在父母兄长的言传身教下,心怀天下,热血满腔,自小的志向便是要报效国家。
可如今的沈遇,早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心里只装得下小小的一家人,畅享的未来,也只是跟自己的小妻子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可是听海晏说起昔年行伍中的趣事和天下山河,他的心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跳快几分。
“我脑子里好像有两个小人,一个在说‘沈遇你清醒些,血的教训还不够吗?’,另一个却在说‘沈扶安,承认吧!你真正喜欢的本就是海晏说的那样的日子。’”
沈遇说着话,神色纠结又彷徨。
宋玉枝伸手轻柔地抚散他紧锁的眉头,柔声道:“没关系的。沈遇,沈扶安,那都是你啊。”
“将家人摆在位的是你,听到战事、热血未歇的都是你。”
宋玉枝坐到炕上,把窗子合上,转头伸手抱抱他。
无奈两人身高还是实打实的差着许多,沈遇低下了头,宋玉枝还得挺直上身,才能够到他的脑袋。
宋玉枝干脆放弃了这不舒服的姿势,还跟平素一样,窝到了他怀里。
“沈遇,现在只咱们俩,你悄悄和我说,二殿下和他其他兄弟相比如何?胜算几何?”
“兰贵妃是将门虎女,文韬武略不输给当世任何一个男子。她生平只得这么一个独子,亲自教养之下,海晏青出于蓝。我少时常与他相争,就是因为听不得我爹娘三不五时夸他。其余几位……不如他。同场相争,即便他没有母族势力,也有六分以上的胜算。”
沈遇从不说冒进的话,他能如此说,足以说明二殿下夺嫡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宋玉枝说这就行了,“那我们换个角度,直接跳过过程,考虑结果。你如果不应呢,二殿下到底同你是表兄弟,又有从前的情谊在,且还是我爹名义上的学生,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太过为难你……当然他下头的人未必那么好相与,说不定在什么时候要给咱家小鞋穿,逼着咱家站队。”
“但也不怕,咱家都是知足常乐的性子,又不指望什么泼天的富贵。咱们做点营生,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大不了,如你先前所说那样,咱俩去外头躲几年。他们总不能一直死盯着咱家不放。说不定等来日我们回京,二殿下都已经得偿所愿,便是咱们想贴都贴不上呢。”
顿了顿,宋玉枝想了想,接着道:“你要是应下了呢,倒也不算改变了咱家本来的轨迹——还是那句,全京城都知道他尊我爹为师。而你们二人的血缘关系,在高门大户里怕也不是什么秘密。外人看来,咱们本就是一条船的。你应承下来,不过是把咱们绑得更紧密些。”
“最坏的结果,大概就是你没有应下,而二殿下大事未成。可我听闻今上不过四旬,正当壮年。其他皇子便是坐上储君位置,忙着站稳脚跟还来不及,三五年内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搞什么秋后算账。”
老实说,如果是从生意角度上,宋玉枝觉得站队二殿下,绝对是一项稳赚不赔的投资。
而且已经有了沉没成本(宋父已经是二殿下身边的人,短时间内撇不清干系),半路撤资,实在有些可惜。
但世间事并非只论得失,还得论心,论一个“千金难买我乐意”。
宋玉枝最后道:“你看看,大致结果就这么几种。不论你怎么选择,都不算死局。二殿下又没逼着你立刻表态,至少留了‘三顾茅庐’的余地呢。沈遇,你别着急,慢慢想嘛。”
沈遇听着听着,不禁笑道:“枝枝,我现怎么什么事,到了你这里,就都不算难了?”
连储君之争,到了宋玉枝嘴里,都好像只是一桩再简单不过的事。
宋玉枝也跟笑,“你这是明知故问,因为最难的部分让我跳过了嘛。”
派系斗争中,最难测算的就是易变难测的人心。
宋玉枝干脆把这部分给跳过了,只论结果。谈论起来就跟谈论一桩生意没两样。
“会很危险的。”沈遇叹息一声,“若是应了他,会生连我都无法预料的危险。”
“哪种危险,能比在丰州城时还难呢?”
丰州城时,沈遇率领着手无寸铁的民兵队,被那方镇将视若草芥,跟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没两样。
宋玉枝这边呢,家里武力值最高的走了,孤儿寡母的面对乱世。夜里连个安生觉都不敢睡,生怕一觉睡醒,就传来楚军战败,沈遇身死,丰州城破,外族贼子长驱直入的噩耗。
与那时相比,现在阖家团聚,已不觉得有任何缺憾的宋玉枝,再无所畏惧。
宋玉枝和得知沈遇要加入民兵队那夜,说了一样的话。
“你支持我去做想自己想做的事,我也是一样。所以沈遇,你不要怕、不要担心,尽管慢慢想,想好了,尽管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