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成,你快些去取衣服。”阿摩夫人忙也叫过张法成,压低了声音,“通知达赤立刻过来。”
她知道高善威,城中嗢末人的头领,虽然?不知道高善威是因为什么来的,但使出这样激烈的手段求见,让她本能地嗅到了危险。
张法成跟着侍卫下楼去了,张伏伽扶着阑干不动?声色看着,他转向主院那边,在长廊转角处叫过一个护卫说了句什么,那护卫,亦是吐蕃面孔。
今夜家宴赏月,正是诸人最松懈的时候,他身上连兵刃都不曾带。张伏伽思忖着,向夫人说道:“你这几天?不是有些咳嗽么?吹不得风,先回房去吧。”
张夫人有些意外,抬眼,他看着她,随即眉头一挑,看向庭院方?向,张夫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琉璃串珠灯下一名护卫恰好抬头,浓眉深目,颌下一部胡须,分明是个陌生的吐蕃人。张夫人顿了顿:“好,我先回去。”
眼见她带着几个侍婢下楼回房,张伏伽笑?了下:“走吧,咱们也去看看高善威怎么回事,这么折腾着要见我。”
节度使府门?外。
紧闭的大门?轰然?打开,侍卫在阶上询问:“是谁在外面点火喧哗?”
“我,高善威!”高善威上前?一步,高声道,“我有要事禀报节度使!”
“进来吧。”护卫在灯火下确定了是他无疑,闪身让出道路。
康白翻身上马,隐在黑暗中向高善威点了点头,随即拍马离去。这一闯,节度使府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她还在里?面,他得筹措人马,前?来接应。
余光瞥见高善威迈步走上高高的台阶,消失在灯火辉煌的门?后,轰一声,朱漆大门?再次关闭。
露台上。
楼梯十数级,裴羁一步压着一步,慢慢地,退到了队伍后面。
苏樱快着步子,一级追着一级,来到他身边。
夜风微动?,不知哪里?有桂花树,夹在风中馥郁的香气。前?面的人群仿佛突然?之间?被?隔绝,这空阔的楼梯上,只?剩下他们两个。
“念念。”耳边听见裴羁低低的语声,这久违的称呼,让她突然?一下,湿了眼梢。抬眼,他低头看着她,修长消瘦的身影带着月亮光华,一瞬间?靠近。
眼下,便只?是他和她了。这团圆的日子,也终于有片刻时间?,属于他们两个。裴羁要极力克制,才能让声音不颤抖:“待会儿怕是有变,你跟着我,我来应付。”
他大略猜到了高善威的来意,张用曾向他禀报过玉娘失踪一事,也说过那夜高善威探过城南私宅后,那一沙坑的尸首都不见了。他之所以不曾向张伏伽提起此事,是因为觉察到节度使府已经被?张法成母子架空,贸然?行动?只?会适得其反,但高善威还是闯进来了,今晚多?半要出岔子。
听见苏樱低低的回应:“你千万小心。”
似有什么在脑中炸开,晕眩着,甜蜜苦涩的滋味,在无法压抑的思念与渴望中忍不住伸手,掩在袍袖底下,轻轻握她的手:“好。”
微凉的指尖触到她的指尖,似有什么闸门?突然?打开,一霎时无数过往一齐涌上。眼梢发着烫,苏樱深吸一口气松开裴羁,紧走几步跟上前?面的队伍。
高善威不知因何前?来,待会儿局势不知如何发展,不相识的画师叶苏与宰相裴羁,也许更安全。
人群前?面,阿摩夫人不动?神色收回窥探的目光。不会错了,画师叶苏与裴羁,认识,甚至还很亲密。赐婚诏书上女?方?的名字唤作苏樱,叶苏,苏樱,只?差一个字。
正厅。
残席撤下,各人面前?重新摆了酒果?,张伏伽居中坐下,看向高善威:“是善威呀,很久不曾见你,为着什么事要见我?”
“我有冤情上奏!”高善威抬头看见拿着件披风匆匆赶来的张法成,一霎时目眦欲裂,“张法成强抢民女?,残害人命,他在城南有一座私宅,里?面埋着几十具女?子尸首!”
“什么?”张伏伽大吃一惊。
“放屁!”张法成立刻嚷道,“我清清白白,岂能让你污蔑!你可有证据?”
那几十具尸首都已经不见踪迹,想来是被?毁掉了,他如此嚣张,也是仗着没有证据。高善威心如刀割,嘶哑着喉咙:“我亲眼所见,就在你后院的竹林里?!”
张伏伽沉着脸起身。高善威女?儿失踪之事他也听闻过,高善威爱女?如命,无论如何不会拿死去的女?儿作儿戏,而?张法成,今夜的怪异之处实?在太多?。慢慢走到张法成面前?,忽一下将他佩刀连鞘夺下:“我会详查此事,在结果?出来之前?,你暂时禁足。”
“大哥,”阿摩夫人急急上前?,“就算朝廷抓人,也要讲个证据吧,哪能凭外人一句话,就要抓法成?”
“张法成非但逼杀民女?,还欺上瞒下,阻断节度使的耳目!”高善威急急说道,“我为此事已经求见节度使多?次,门?房一直不肯通传,还有豆卢军的封将军也已经失踪多?日,豆卢军也一直求见节度使,都被?拦住了不让见!”
张伏伽面沉如水:“押张法成回房禁足,传我命令,取消军演!”
封永存不会无缘无故失踪,府中不会无缘无故换成吐蕃护卫,张法成几番怪异,他直觉与明天?的军演有关。
主座前?,该当传令的张元常却低着头一动?不动?,张伏伽心中一凛:“还不快去!”
张元常还是一动?不动?站着,不好!张伏伽刷一声拔刀,当!张法成抽出另一名侍卫的佩刀挡住,笑?道:“伯父,你已经老朽了,连这种诬告都分不清楚,不如回房休息休息,城里?的事由?我代劳吧。”
“来人!”张伏伽高喝一声,“拿下张法成!”
“来了!”门?外一声喊,一个全副盔甲提着长刀的人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二郎君,有何吩咐?”
是达赤,张法成的心腹。张伏伽到此时已然?明白早已落入圈套,急急向门?外走去,听见外面士兵们整齐的步伐,看见无数张凶狠的吐蕃面孔一齐涌进宽阔的庭院,院中有忠心于他的护卫拔刀阻拦,无奈寡不敌众,瞬间?鲜血飞溅。
“大哥,”阿摩夫人慢慢跟上来,“都是误会,眼下你被?高善威蒙蔽,等军演之后,我自会向你说明真相。”
张伏伽刷一声拔刀。
承平二十多?年,但廉颇未老,尚能一战:“众军听令,杀敌!”
四下里?零零落落,响起护卫响应的声音,张伏伽一刀劈向阿摩夫人,边上侍从连忙挡住,张伏伽这一刀却是虚招,趁机从厅里?拉过裴羁:“裴相,随我突围!”
电光石火之间?,见他怀里?紧紧护着一人,画师叶苏,苏樱?张伏伽突然?想明白了一切,一刀劈翻一个吐蕃士兵,夺下他手中刀扔给裴羁:“接着!”
裴羁伸手接住。他虽是文士,但五陵子弟,弓马亦是必修的功课,挥刀逼退一个士兵,急急向苏樱说道:“跟着我,不要走散了。”
苏樱松开他的手:“好。”
不知谁人的鲜血飞溅着,落在她脸上,苏樱抬手抹掉。从方?才变故初生,裴羁便已经牢牢护住了她,她虽不能为战,但此时,总也要努力自保:“给我也找把刀。”
“给!”身后高善威递过来一把沾血的刀,跟着一刀劈翻一个吐蕃士兵,护着他们向外,“去大门?,外面有接应!”
“拦住叶苏!”张法成嚷叫着,紧紧追在舍后,“达赤,给我杀了裴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