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知道,你不说话,心里肯定一万个想……哈哈,我不告诉你……哈哈哈哈……”
“你是‘蛊’,你的肉可以做药,只有泡过无间毒,又从轮回里挣脱,又杀掉其他蛊的普通人才能当药,你虽然练过《龙雀刀法》,但却没有内功,不会影响阴阳平衡……”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为什么偏偏挑中你们,万一一个都没活下来呢……哈哈哈哈,什么蠢想法……死光了就再来一批吗……”
“老夫偷偷跟你讲一些秘闻,你可不要说出去哦——无间毒让人想吃人,阿鼻嗔痴丹让人发狂至死,而他们把我关在这……接下来你自己想吧……哈哈……”
吴介挣扎着起身,磕磕绊绊地走到丁仲跟前,啪得跪下,吴介错开双手,按在两侧,将头抵在潮湿冰冷的地上,“愿为大人驱使。”
“倒是识趣。”丁仲看向吴介的目光里多了一份深意,“你现在还无法成为正式的‘烛龙卫’,不过吞了这枚丹药,想必魏公会对你多一份信任——记住,魏公只要有用并且忠诚的人。”
“多谢大人提点,鄙人愿为大人死而后已。”吴介依旧磕头不起,对着丁仲一阵谢恩——丁仲阴柔狡黠的脸不见喜怒,心头却对他的话,颇为受用。
“起来跟着我。”丁仲转身,吴介仍然没有抬头,只是垂头跟着,走入甬道前,他先是盯着丁仲的背看,而后回头对上了‘疯老魔’的双眼,那双眼睛重新恢复了冷漠,无情,疯狂……
吴介和他对视徐久,最终别过头去——长发掩盖的双眸一片血红——
杀!
于魂魄最深处,吴介仇恨地咆哮。
吴介垂着头,沉默的跟在丁仲后面,甬道里淌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冷风吹过的忽忽声,还有水珠滴下的滴答声。
刺鼻的血腥味开始呈现,各种令人作呕的恶臭开始弥漫,惨叫声和哭泣声隐隐若现。
不知转了几道弯——终于有火光出现,吴介石化般的心恍惚间出现松动,表皮正在被逐渐剥落。
火光绝不只是驱散了黑暗,照着前路这么简单——它象征着某种东西,吴介过去习以为常的,如今却成了他希望而情怯的。
“从前有些在无间道里活着出来的预备‘烛龙卫’在门口倒下了。”丁仲依旧是那副语气戏谑的样子。
吴介生出了一股无名火。
“你可不要成为他们的一员哦。”丁仲这回没有卖关子,直接挑明。
两人一前一后,向出口奔走,途中经过了吴介曾值守的兵器室——出乎他意料的是丁仲并没有走他从前熟悉的路,而是曲折几次后拐入了一个不起眼的胡同。
丁仲规律性轻敲几下,沙石走漏,金石鸣响,墙面反转,竟出现了一扇铁门。
吴介心尖狠狠一跳——他们经过的地方唯一碰到的正常人便是值守兵器室的吴介。
吴介心头顿时被铺天盖地的凄凉席卷——福祸相依啊,自己本分地值守在兵器室,领着刚刚维持家计的月钱,离刀口和所谓的大买卖远远的……
当真是命若浮萍,命若浮萍……命若浮萍啊……
丁仲突然回头,冷冷地盯着他,吴介只觉身体仿佛缠上了一条毒蛇,冰冷腥臭的蛇芯倾舔着他的皮肤,怀疑、审视、戒备、杀意犹如渗入皮肤的唾液,混入吴介流动的血中。
他依旧面不改色,作为人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像潮水进退,总有界限,但来去却了无痕迹。
丁仲目不转睛,吴介一动不动,低垂的脸被脏乱长发遮掩,看不清虚实,二人默立,宛若两尊雕塑。
“哈哈……哈哈哈,有意思,不愧是从老魔手底下逃出的好手,真是一点不露破绽——小子,你心里肯定藏着些想法,不过尽管放心,本座不会追究——还是那句话,魏公要你干的事干好了,就去过你的潇洒日子,你以前做过差不多的行当吧,自己心里清楚。”
丁仲眯了眯眼,脸上漫起细细皱纹,拈着兰花指掐住了鬓角挂下的发丝,明明是中年人,笑声却尖细阴冷,嗓音沙哑高亢。
“是,卑职不敢奢求,大人留下卑职,已是万恩,自当忠职——然家中尚有人养,卑职……卑职有些担心。”吴介单膝下跪,单拳撑地——离‘门’只剩几步,男儿的膝盖在这种时候最不值钱。
丁仲把手压在他肩头,瘦削的脸旁慢慢靠近,吴介再次注意到了那双泛青的手和弥漫的尸臭。
他一愣,怀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块令牌,令牌身形流畅,周边用细密漆黑皮革包裹,令牌主体的质感摸上去有点像铁片,但又有玉石的润泽,火光照过背面,中央处闪过一片幽蓝鳞状纹理,令牌正面是一个大大的草体,印的凌厉深刻,笔墨飞扬。
吴介识字不多,更别说上了草书——但这个单字他必须认得,此乃‘魏’,魏忌良的‘魏’。
“大人,这……”
“这是我随身令牌,今天就交予你了——此牌由祁连铁玉打造,天底下只五十四份,乃‘烛龙卫’独有,你出去以后不久便会受领任务,做成几件后——它就是你的了,到时要贴身携带,每月凭此领药。”
吴介恍然,这令牌相当于‘烛龙卫’的身份凭证,同时也是防止着这群御用刀客的背叛,验证着他们的忠诚——可我并非‘烛龙卫’人选,况且完全是半路出家,又跟此人有血海深仇,他为何要提前给我令牌?
心里的疑惑与思索完全暴露在眼中,吴介一惊,刚要掩饰纰漏,丁仲已经扫视过来,直逼他双目。
“哼,就知你还未心死,入过无间道,竟然还能保持神志……”丁仲咧开了嘴角,神色冷冽。
吴介下垂的额头已开始发热,不安地等待着呼之欲出的讯问,然而丁仲旋即微笑道:“不错,不错……是个有前途的刀客——出去后就在家等着吧,会有‘肘’来找你的。”
吴介回过神时,丁仲已走到了密道前端,大红的袖袍在阴影里翻扭,吴介没有立刻起身,反而恭谨道:“叩谢大人提携之恩。”坚定有力的声音在甬道里回响——丁仲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
又是几次来来回回——这段路其实不长,只是道路幽暗,转脚颇多,再加上吴介自己思绪烦乱,种种猜想,种种怀疑一个接一个从原本枯竭的心田里迸射,又被干脆冷酷的否决。
他没法理解,丁仲肯定明白自己与他的仇恨,就是他将一个根本就一无所知的小吏丢进杀戮的苦海里历尽磨难,磨掉了他的天真,软弱——仅仅因为他是值守兵器室的人,而兵器室旁有暗道——同样毫无置疑的是,他在提拔自己,或者说培养自己成为他的羽翼……
骆九从没有交过自己这些道理——吴介看不清楚,为什么?因为我是个刀客,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刀客而已,骆九也是。
吴介陷入了某种奇特的困境,我真的不再是那个天真的人吗?至少我不会再软弱了——真的是这样吗?……手起刀落时的果决与凶狠给了他一小部分信心。
脚步声忽得刹止,吴介抬头,眼前出现了一道单面木门,连着墙腰处厚重斑驳的铁锁。
吴介死去的心又跳动起来,汹涌的潮水从边界跃起,奔涌而过。
一道倩影静静立在饭桌一侧,黑亮柔顺的长发自然下垂,黑发中央挽着一个银色雕空的铃铛,堂前吹过微风,铃铛轻轻摇晃,与周围的碎星吊坠碰撞,响声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