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最柔弱也最坚强的女人从未忘记过自己的故土,生前一直教导阿麟讲中原话、认中原字,总想着将来哪天大魏朝廷有人想起她们来了,会派人来将她们接回去。
可惜直至惨死在那残暴不仁的北狄贵族之子手中,她都没有等到那一天。
江从鱼听完戴洋转述的话,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看向衣衫褴褛的阿麟,难怪他长得比寻常奴隶要结实高大,原来也曾有过一段稍微安稳些的日子。
只是那种需要靠自己母亲讨好旁人才能得来的安稳,对于许多人而言恐怕是心底永远都抹不去的伤痛。
江从鱼握住阿麟粗糙有力的手说道:“对不起,是我们来得太晚了。”
阿麟顿住。
像是没想到江从鱼会这么说。
江从鱼问:“你父亲在哪里?他……还活着吗?”
阿麟眼眶湿润了,这位面对生死决斗都没红眼睛,提到自己横死他乡的母亲与苟延残喘的父亲却不由自主地涌出热泪。
他从出生起就生活在北狄,从未踏上过大魏的土地,所以不明白父母为什么始终难以放下心中那微小而渺茫的期盼。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都希望能爬回去再死。
“还活着,但应该已经活不久了,他病得很重。”阿麟哽咽着说道。
江从鱼跳了起来,跑出去喊道:“陵游,陵游!”
陵游从屋顶上翻下了下来,一脸“你干嘛打扰我睡觉”的不耐烦表情:“喊我做什么?有人要死了?”
江从鱼道:“你一治病救人的,能不能积点口德?跟我去救个人。”
一行人很快来到奴隶聚居地,那儿住的都是些最不值钱的老弱病残,住的地方自然是最差的。
阿麟他爹跟几个生了病的奴隶被扔在角落自生自灭,能不能吃上药全看他们的奴隶儿子能不能活着回来。
陵游道:“住在这种地方没病也会生病,还是先带回去再说吧。”
江从鱼让随行的人去交涉。
听说是要走了阿麟的人来要阿麟他爹,角斗场那边随便报了个价就让他们把人带走了。
陵游看出江从鱼的不忍,不知去与人说了什么,走的时候顺便把另外几个中原面孔的奴隶也并捎走。
人家巴不得甩掉这些负担,正好省了把人抬去乱葬岗的功夫,连钱都没跟陵游要。
江从鱼道:“你能治好他们吗?”
陵游道:“我又不是包治百病的,没开始治哪知道能不能好?不过他们的病都不会传染,带回去治治看也无妨。”
江从鱼点头,将那几个奴隶都领走了。才到北狄王庭便遇到这么多事,江从鱼也有点儿累了,安置好阿麟父子几人后便回房歇下。
翌日阿麟父亲清醒过来,提出要见江从鱼这位正使。
江从鱼穿好衣裳,本想就这么过去,想想又朝随行侍从吩咐了几句。
等江从鱼出现在阿麟父亲面前时,已身着全套使者衣冠,手中持节,面色端整。
阿麟父亲浑身一颤,浑浊的双眼一下子噙满泪水,艰难地起身朝江从鱼郑重一拜。
江从鱼也认认真真朝他回了一拜,才亲自上前扶起这位饱受摧折、年过半百的可怜人。
两人坐下一谈,江从鱼才知晓阿麟父亲原是驻守边关的一位守将,因为不愿同流合污、贪污军饷而被排挤到最苦寒的地方。
后来他们遭自己人出卖,全部被掳到北狄当奴隶,他的妻子还是楼家宗室之后,却只能委身北狄贵族忍辱偷生,期盼能找到回去的机会!
转眼已经二十多年了,他们这些被重点“关照”过的奴隶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完全不知道大魏那边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