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元走的时候,那人也不再搭理,继续翻看那本花里胡哨的杂志。
找了个公用电话亭,给苏姗妮拨过去,简单说了几句,雨不见停势,反而越下越紧了,挂了电话,望了望天,想着下一个地方,如果跑着去,时间应该还来得及,西元拢了拢被雨水早已打湿的领口,抱着胳膊,踏着脚下唐人街特有的红砖路,水洼洼的又镜面似的透亮,开始小跑起来,只这么会功夫,雨点密集得有点睁不开眼,溅在红砖路上的雨水开始还是朵朵银花,转眼就升出一股白烟,抹着脸上的水渍,西元加快了脚步。
忽听蓬蓬哒哒的雨声里,有人在喊:“西元,顾西元!”
西元收住脚,寻声望去,咯噔一下,只见身后不远处站着唐琛,撑着一把蓝青色的油伞,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伞外的世界白蒙蒙的看不清,伞内阴沉沉的也很模糊,唯独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发着犀利的光,穿透雨幕,打在落汤鸡一般的西元身上。
“顾西元,你在这里做什么?”唐琛的声音也冰如雨丝,幽幽地飘过来。
风潇雨冷,露在衣袖外的手臂泛起一层涟漪,顾西元不为人知地打了个寒颤。
你看你,弄脏我了
“我…我想去吉利给你买……”
不等西元说完,唐琛已经拦住一辆奔来的黄包车,命西元上车。
西元站在雨里迟疑着:“再拦一辆吧,太挤了会弄湿你。”
唐琛皱眉:“你又啰嗦,快点给我上来。”说着,收了伞,率先钻进车里,西元左右看了看,这会雨急,街上也看不到别的黄包车,只好一低头,也钻了进去。
透过白花花的雨雾,西元飞速瞥了眼唐琛刚才撑伞出现的地方,临街的几家店铺,其中一家看着眼熟——济世堂,那是张庭威祖父名下的老字号药行。
知道阿江阿山他们在吃象拔蚌,唐琛命车夫直奔港口的小码头,黄包车原本坐一对男女还是可以的,但两个大男人就相当拥挤,包车的顶篷隔绝了外面的水世界,耳边都是油布被雨水击打时的蓬蓬声,西元尽量相让出空隙来,可彼此的大腿还是紧紧贴压着,身体也随着车身微微颠晃,分不出是他顶着唐琛,还是唐琛撞了他,互偎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迅速传递,从肩延到手臂再到大腿,唐琛的衣衫很快也湿了一片,压在一起的半边身子都不再单单属于自己。
两边挡板的缝隙聊胜于无,西元甚至有了种密不透风的错觉,在饱含雨气的潮闷中,水滴落在衣衫和粿露的肌肤上,仿佛落在炽热的炉火上,在心底嘶啦嘶啦地响,逐渐升腾的热气不断氤氲在狭窄的黄包车内,唐琛今天似乎又换了香水,充斥在所剩无几的空气里……
早已湿透的衣裤,像张浸水的薄纸,紧贴着身,却什么也遮挡不住,勾勒出每一块肌肉的走向和它们隆起的轮廓,年轻,充满活力,也很嚣张,西元紧紧夹着腿,将头扭向一旁,望着烟帘幕雨中的唐人街,无比的懊恼和沮丧,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在唐琛面前出丑,他甚至恨它的放肆与无情,怎样都不会妥协,只想着那不属于自己的体温和禸体,如饥似渴,荒漠中唯一的水源,便是身边这个充满了危险气息却又安之若素的男人。
西元抱着胳膊,浑身发着烫,右臂搭在左臂上,垂着腕,修长的手指想要遮掩来自体内那不甘回落的蓬勃玉望,他不去看唐琛,也不想去看,却能感知他每一次的呼吸,每一个不易察觉的微动,黄包车压过坑洼的路面带来的每一个震动,毫无规律,却又那么的不可操控,一颠一颤的,将他和他的身体碰撞出不该有的韵律来……
所以,当唐琛的一只手忽然探过来的时候,西元紧绷的神经本能地跳起来,仿佛下一秒他真的会跳进瓢泼的雨中,逃离这辆黄包车。
一把攥住了唐琛光滑的手腕,刚一用力,西元倏地又松开了他,唐琛也在发烫,温润的面颊淡淡的绯红,眼睛却亮得人更加无可遁藏。
“干什么?”唐琛淡淡地问,也透出点不悦:“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胳膊。”
惶惶的西元终究反应慢了半拍,唐琛已经推开他的右臂,有些强硬,抓过他的左臂,眯眼细看。
“有什么好看的?”西元想抽回胳膊,过速的心跳压不住车顶上怦然作乱的雨水声。
唐琛执拗地抓着不放:“你老捂着这边,怕是你疼又强忍着不说,要真疼了还得找大夫看看。”
“不疼,刚拆了绷带不太习惯。”西元露出左臂,任凭他端详,那上边的图案早已被雨水冲刷干净,只是皮肤上还残留着一点淡青的痕迹。
是以唐琛问:“这是什么?”说着,还用指尖轻轻蹭了蹭,蹭到手上,捻了捻,微蹙着眉。
“应该是颜料。”西元抓过他的手指,也蹭了蹭,可那颜料附着力极强,唐琛的指尖也变了色。
“逛了下美术店,想买点颜料练练画,可能试样品时蹭上去的,这边西洋画的颜料却没西区的好。”
西元松开了唐琛的手,又将头转向雨雾,唐琛却还在研究自己的指尖,悠然地嗔笑:“西元,你看你,搞污我了。”
西元忍住不去理他,忽又想起什么,费力地从湿贴的衣衫口袋里,翻出一块蓝丝缎的帕子,丢到唐琛身上,这还是上次在教堂做礼拜时,唐琛给他擦鼻子的那块,洗干净了一直贴身揣着,今天正好物归原主。
唐琛笑了笑,拿起帕子,托起西元的左臂,去擦那点颜料,西元想拦,又见他投来警告性的一瞥,只好任凭他一点一点的,就像平日里擦拭那些名贵的古董,小心翼翼,又带着抹赏玩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