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琛的声音空灵无感,过往于他,总是轻描淡写,没有悲喜。
“七八岁的时候我就总往外跑了,结识了街上的一些孩子,她开始不放心了,打骂的更凶,我第一次还手还是因为她发现我偷了她的几块红薯分给街上的孩子吃,就把我的头按进洗脚水里,踩我的脸,我差点呛死,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掀翻了那盆洗脚水,将她推倒在地,她坐在地上哇哇大叫,然后就愣愣地望着我,我也望着她,可能就在那一瞬间,我和她同时发现了一个事实,我是有力气的,而她更加的衰老,她再想打我,我是可以还手的,从那以后,她忽然不打我了,而我在外边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和街上的孩子一起挤在码头的桥洞里睡,我们偶尔替大人们跑腿搬东西赚点零花钱,大家每天都在为填饱肚子想办法,谁要是找到一块鸡腿,那天就算过年了,几个人一起分着吃,吃不饱却也饿不死,我就是那时候认识的阿江阿山他们,当初一起混过来的小伙伴,活到现在的也就我们三个了……”
唐琛的话语透出一份感伤,西元深深吸了口气,强忍住什么才又轻声问:“那个女人后来怎么样了?”
唐琛抬眸,幽深清冷地望过来:“后来我们几个在码头认了个干爹,说是教我们学发财的本事,其实是叫我们去偷去抢,每天把所有抢来的东西如数上交,就会给我们饭吃,还有地方睡觉,后来我不想再跟着干爹混了,就偷偷跑回去,不管怎么说,她那里始终是我的一个家,可是,当我进屋的时候,才发现,屋里臭气熏天,到处都是苍蝇,她死了,躺在家里唯一的一张木板床上,也不知死了多少天了,我又去外边抢,抢了一个胖太太的手袋,用里边的钱求人帮忙把她埋了,之后再也没回去过,一个人在唐人街东游西荡的,后来白老大把那一带都拆了,盖了戏园子和酒楼,只是没想到,白老大最后也死在了那家戏园子……”
咚——
五斗橱上的西洋古董钟发出一声报,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午后的阳光懒懒散散地照着,唐琛和西元都被笼罩在碎花般的光影里,凝成一幅斑驳的画。
画中的唐琛先动了,笑笑地回到了现实:“我看着结实,其实身体并不算太好,张爷爷说外亏内补才能延年益寿,顾西元,草药很贵的,来,喝了它。”
西元勉强接过那碗药,抿了抿,低声说:“凉了。”
唐琛摸了摸碗:“我叫阿香拿下楼再热热。”
西元说不用了,举到唇边,黑色的汤药泛着苦涩的幽光。
唐琛将药又拿回来,低头喝了一口,皱着眉,晗在觜里,指了指,西元愣愣地望着他,连忙摇头,唐琛却已不容分说地凑将过来,揽住西元的头,双唇相贴,药汁带着古龙水的暗香顺着温润的唇缓缓地流进西元的口中……
“还苦吗?”
“不凉了。”
一块吉利糖,也随着唇瓣递过来,西元红着脸吃了,却又不肯放他回去,回拥着,吻上去,药很苦,糖很甜,混着谁也说不出的甘苦滋味,西元细细地品着,将那张精美的脸捧在掌心里,怜惜地抚过每一吋玉脂般的肌理,轻声细语:“唐琛,我不许你再有那样的苦,那样的日子原本就不该属于你。”
唐琛直勾勾地回望着,漆黑的瞳仁熠熠闪闪,好像也在西元的眼里找寻自己想要的一切。
定睛在这双美目上,西元慢慢抬起手,挡住了唐琛的口鼻,又抬起另一只手,遮在额头上,只露出中间的眼睛。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一双这样的眼睛……”西元恍惚道。
唐琛不语,继续望着西元在久远中模糊的搜索。
“唐先生,药熬好了,你可以喝了,端到哪里去?”外边传来阿香的声音。
收回视线,唐琛站起身,冲门外道:“我这就下楼去。”
“好的。”阿香应声去了。
唐琛扭脸笑道:“你看,家里现在有两个药罐子,吴妈也着实辛苦。”
西元却道:“我可是快好了,身上的伤都结了疤。”
唐琛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个转,脸上又浮上意味不明的笑意:“是吗?叫我看看。”
西元拽了下被子:“唐先生,药凉了,快去喝吧。”
唐琛摇着头:“真是同人不同命,怎么没人喂我喝,难道我就是不怕苦的?”说着,人又忽然坐回了床边,手往被里探:“真好了?别骗我。”
“你赶紧走,我要休息了。”西元躲闪着,面皮薄,红的快。
唐琛的手堪堪收回,又将被子掖好,神情一丝黯然。
虽有些不好启齿,西元却还想着宽慰他:“恢复的很好,如厕的时候一点都不疼了,也没有血丝了,和从前一样……吴医生和张爷爷给的药也都按时吃了……”
望着唐琛聆听的模样,西元的声音小了下去,丁义打的外伤都还好说,只是这该死的袁二爷下了狠手,那里肿得茄子一般,疼得脲不出来,脲出来也是红的,吴医生说是软组织损伤,开了些西药止痛消炎,张爷爷说肾子受损,解郁开窍,逐瘀养心之法,以逐瘀护心散治之……
谁也听不懂!
内服外敷一堆药,每日里还要将新鲜的莴笋叶捣烂了混在张爷爷的药膏里,一起敷于患处,七天,必见奇效。
其它的药大不了闭着眼一股脑地灌进肚里,只是这莴笋叶着实令人懊恼,偏唐琛十分信服张爷爷的偏方,派吴妈买回当天最新鲜的莴笋,他亲自选叶捣烂,还要亲自为西元上药,这下西元说什么也不肯了,争执半日,唐琛见他疼的厉害,只好妥协,由着西元自己敷药,不过嘴上却丢来一句话: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