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的唐琛刚刚从法院走出来,自下而上,站在高台阶上,神情俊冷,长睫投影,仿佛永远都在俾睨天下,俯瞰众生。
没有证据,却很有钱,还有什么是唐先生做不到的呢?
酒鬼似乎还是觉得冷,抓着报纸往脖子下塞,几张报纸滑落下来,酒鬼又将它们一一盖回去,那张人脸留在手中,酒鬼醒了,举着看了一会,唐琛的脸停在他的眼前,一只沾着奶酪酸气的手不为人知地向下探去……
起初是窸窸窣窣的,报纸微微抖着,唐琛的脸也随之晃动,孱弱的雪光透窗而入,一切细小的动静在静谧狭窄的空间里,被无形放大了很多倍。
伴随着越来越粗偅的舛息,唐琛的脸也越发晃动的厉害,那只满是污泥的手还在他尤为醒目的五官上来回地柔磋着。
一股奇异的火苗从復钩深处隐隐地跳了跳,西元冷冷地望着那张晃动的脸,在酒鬼的手里变了形,发着颠……猥琐的呓语在酒鬼的口中滚动着:“真是个尤物啊……”
正当他陶醉不已,手中的报纸突然被人粗暴地夺走,眼前的尤物不见了,酒鬼愤然地转过头,对上背后的一双眼,一双泛着冰冷死光的眼,刚要破口大骂,瞬间又咽回了肚里,嘟囔了几句,又假装睡去。
西元爬起来,拿着报纸走出屋外,擦擦擦——唐琛的脸被撕了个粉碎,亦如簌簌而落的雪花,随风而舞,落在白莹莹的雪地里,一双脚毫不留情地踏着这些碎片,走向茫茫的荒野……
阿山是一路跑进公馆里的,唐琛正在打电话,不知在跟谁发脾气:“鸿联社这么多人,却连一个人都找不到?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西藩、东藩、港口码头、乡下、贫民窟,但凡是老鼠能活下去的地方,都给我翻过来找。”
挂上电话,唐琛余气未消,冲着阿山吼道:“干什么?!”
阿山缓了缓,最近唐先生的脾气就像个汽油桶,一点就炸,好像变了个人,戾气更胜从前,自从雪国列车出了事,西元就不见了,鸿联社所有人都在找,可是西元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哪里都找不到。
唐琛也缓着神,疲惫地跌回沙发,声音低沉地问:“说,什么事?”
阿山气喘吁吁地说:“老站牌,那个老站牌没了。”
刚刚坐下的唐琛又突然弹起来:“你说什么?”
“今天早上有弟兄发现,你不让拆掉的老站牌,不知被谁拆了,丢在路边,牌子也被砸了个稀巴烂。”
唐琛的脸绷得紧紧的,眼里的光看的叫人心惊肉跳,阿山刚要问怎么办,唐琛说了声“一定是他”,转眼的功夫,车子已然冲出了公馆。
唐琛再回来的时候,只带回一个被砸烂的老站牌,躺在公馆的荒草里,他拿着锤子,蹲在洋洋洒洒的大雪里,将变了形的站牌一点一点砸回去,只穿了件衬衫,双颊和两手冻得通红,雪慢慢落下,在他身上来不及融化,整个人像是被谁堆砌转眼又抛诸脑后的雪人。
谁都不敢过去,也没人敢劝一声,整个公馆回荡着金属相撞的咣咣声,一声一声,听得人心惊肉跳,又莫名的悲凉,阿山给他披了件棉衣,被他扯下来丢在雪地里,阿山只好又在旁边给他拢了盆火,不时地过来添些柴。
楼上的窗开了许久,窗后的人也看了许久,直到一个女佣端着咖啡走进来:“轩少爷,您的咖啡。”
唐轩关了窗,拿起咖啡喝了一口,随即皱眉:“都说了,少放糖,我不喜欢喝甜的。”
女佣喏喏地应着,轩少爷的脾气向来不好,也不与人为亲。
唐轩将咖啡放回托盘,端着它下楼去,来到冰天雪地中,站在唐琛的身边,也蹲下来,柔声道:“干爹,喝杯热的,暖暖身吧。”
唐琛置若罔闻,只顾着敲打那个老站牌。
唐轩陪他蹲了会,斟酌地开口:“想要找到顾大哥,儿子倒是有个办法,就是不知道干爹愿不愿意。”
唐轩缓缓道:“如果顾晓棠有什么危险,顾大哥一定不会不管的……”
咣咣声终于停了下来。
啐——
西藩区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坐落着几栋普通公寓,正对着顾家的旧宅,站在公寓二层的露台上,能看到顾家的小院,也能看到西元那间阁楼的小窗。
人去屋空,大雪覆盖,一片皑皑,院里的花早已开败,地上随意丢着带不走的笸箩,那是每年春天顾夫人用来晒豆子的,煲汤的时候配一些,滋味更浓厚。晾衣绳横在院子里,哥哥修过之后,特别的结实,父亲每次都说禁不住了,可顾夫人还是把它晾得满满的,缀得沉甸甸的。
眼泪顺腮而落,梨花带雨般,苍白无声,哭的人自己毫无感知,只是呆呆望着对面无人居住的院落。
公寓的门锁响了,有人走进来。
“晓棠,看我今天给你买了什么?”张庭威扬起手里的东西,等了等,靠在露台门边的女孩并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回应。
放下手中的泥人,那是西厢记里的红娘,从前晓棠总是喜欢这些质朴有趣的小玩意,见到了必定爱不释手,之前凑齐了崔莺莺和张生,唯独没有红娘,晓棠总觉得遗憾,今天好不容易在一家小杂货铺里见着了,宝贝似的买回来……
张庭威走到她身边,想去关上露台的推拉门:“冷,进屋来。”
晓棠执拗地扒着门框:“有哥哥的消息吗?”
这是张庭威每天回来听到的第一句话。
“还没有。”
这是晓棠每天听到的唯一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