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又闻到了江遇身上的气味,那股和当年一样的淡淡的清爽的皂香。
当然是错觉,兰殊轻甩了甩头,江遇的那身西服显然不能水洗。
他于是又想起306那个春光明媚的阳台,江遇坐在小马扎上认真搓洗t恤的样子。那时的江遇比现在还精瘦一些,白色的背心堪堪遮住他紧致的腰肌,肩头连结着那对分明的蝴蝶骨,伴随手臂的来回拉扯而不断起伏。兰殊有些后悔,他当初应该仔细观摩欣赏的,否则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只能记起片段般的一瞬,徒留漫长的脑补。
身旁传来“咔哒”轻响,是ipad熟悉的锁屏声。
“你住几号楼。”江遇问。
兰殊想过继续装睡,但他知道江遇看得穿。他们也不是那种会客套地保持社交距离尊重彼此社交表演的关系。于是兰殊睁开了眼。
“13号楼,”兰殊答,“你呢?”
“5号,离得不远。”江遇说。
“200平的大平层。”兰殊由衷地赞道,“不愧是江大合伙人。”
江遇微挑眉:“还行吧,不是学区房。”
兰殊一愣,随即哈哈笑出了声。
话题扯到赵子成,气氛便松解下来。
“我想问他资金缺口的,你刚怎么不让我问?”兰殊看向江遇。
“他要真缺钱,自己会找你要的。”江遇道,“赵主任门道多着,不用我们操心。”
“哦。”兰殊点头。的确,三十岁在银行干到网点副主任和三十岁的律所合伙人差不多,赵子成同样是个在燕市没什么关系背景的外来户。兰殊知道赵子成的能耐,他对法律兴趣不大,当初学法也只是因为锦大法学收分低,他分数卡在那里。赵子成是兰殊见过最八面玲珑最大智若愚的人,嘴巴甜主意多,没有谁比他更适合干银行了。
自惭之感在接连遭遇江遇和赵子成后叠加,并在此刻忽而转化为短浅的愤懑:“怎么毕业8年,你们一个个都混得那么好?”
江遇笑:“可能当年宿舍床位选得好吧。”
将一切诉诸于玄学,的确比承认自身能力的欠缺要更能让人接受一点。兰殊勉强被安慰了。
话题自此打开,兰殊再次放松地和江遇聊起了天。他尽量无视那些因靠近江遇而不自主产生的别扭与紧张,不去想那些纷杂而不停跃动的找不到头的思绪究竟从何而来,也没去在乎一切的慌乱又为何总是在江遇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之后便被自然而然地化解。他知道所有的答案,只是没办法分享。
“所以你进金科靠的是连发一个月的邮件骚扰金科主任?”兰殊瞪大了眼。
江遇点头:“虽然只是换来了一次面试机会,但也可以这么说。”
“你们主任居然没有拉黑你,也太不容易了。”兰殊感叹。
“嗯,李主任很有眼光,”江遇道,“不枉我坚持不懈。”
“你邮件究竟怎么写的啊?让我取取经呗。”
“也没什么,摆摆简历表表决心,我的简历他应该是能看上的,表决心的时候我打了点感情牌。我说我是农村来的孩子,什么都没有只有上进的心和不舍的努力,什么都不缺只缺一个被看见的机会。”
“……牛逼。”兰殊觉得自己找江遇取经可以算是自取其辱,不论哪样他都模仿不了。
所以他找不到工作是件多么正常的事情啊。
白日车马辐辏熙来攘往的金融街,入夜后却清冷萧索,路面寂若无人,唯高不见顶的写字楼里一盏一盏未熄的灯投出些影影绰绰。
车子右转,远远可见凌云阁气派显眼的大门。
“对了,”江遇道,“有句话一直没来得及对你说。”
“嗯?”兰殊侧头。
车子稳稳停在大门口,岗亭值班的门卫两步小跑过来,躬身打开车门。立秋后尚未消散的热气趁此间隙钻入车内,掠过一厢的凉风,抚在兰殊的脸上。
江遇抬眸,迎上兰殊探询的目光:“当初是我不好,对不起。”
母亲与姐姐
丽苑小区,江遇与遛狗夜跑的邻居打了招呼,避开晚归的私家车,绕过几个吵嚷的醉鬼,在单元楼下停住脚步。
他没有急着上楼,而是打开手机,点开那三条被自己标记收藏的消息。
【您好江先生,我是丽苑小区物业,我们通过您的房东得到了您的联络方式,给您打电话您没接,于是尝试短信和您联系。监控显示,我们新放在小区花园里的装饰盆景被您母亲私自搬回家了,工作人员上门索要无果,反被您母亲辱骂,盆景是小区公共收益购入的业主共有财产,我们希望您能尽快归还,避免我们采取进一步措施。谢谢您对物业工作的支持。】
【小江律师,物业给我打电话,说你妈妈把小区里的花儿偷回家了?你赶紧让她还回去啊。别怪阿姨多嘴,你做律师的,又是燕大的高材生,你不能只顾自己进步,你也要教育你家里人,城市不比农村,要讲规矩,讲法律。你妈妈这样做,丢的也是你的脸面。】
【您尾号7962储蓄卡9月16日15:34收入(他行汇入)500,000元,余额……元,对方户名:江霞,对方账户尾号:4258。【燕商银行】】
江遇轻咬着下嘴唇的死皮,斟酌片刻,先动手回了房东短信,又给物业打过电话,这才按电梯上楼。
激烈的争执声透过不算厚实的铸铁门传了出来。江遇蹙眉,正待输入密码,门却自内打开了。
一妇人背着双肩包,提着油布袋子站在门口,她头发有些凌乱,黝黑的脸上挂着两条泪痕,身后原本不甚清晰的吵闹失了阻隔,变得更加尖锐刺耳。这并非什么争执,而是单方的谩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