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到了酒店的停车场,停下后两人却没有立刻下车。
苏和额乐打开了车内的灯,倾身解开了两人的安全带,然后握住了周安吉的手:“趁你现在不发烧了,脑袋也清楚,我跟你交个底好不好?”
周安吉盯着对方的眼睛,被头顶的灯照得有些发亮,表情严肃得像是要聊什么很正经的话题,他点了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
于是苏和额乐打开了话匣子:“这话在我心里憋了挺久了,如果不是因为你这次忽然生病,可能还会憋得更久一点。”
“在电话或者视频里说又有点不合适,我必须当面告诉你。”
接着他就认输般地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之前一直都挺怕的。”
“是怕同性恋不那么容易被人接受吗?”周安吉问。
苏和额乐摇头否认。
父亲的离世一直被苏和额乐认为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所以他只身回到草原,从不幻想美好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直到周安吉的出现。
他怕他与周安吉的关系只是转瞬即逝的美好,而在这之后,只会留给自己遥遥无穷期的痛苦。
可他对这个人没办法自私,如果他真的自私一点,当时就应该费尽心机地把周安吉一直留在内蒙古,自己的身边。
他爱周安吉,所以他同样害怕自己的爱成为周安吉人生当中一道越不过去的坎儿,他不愿意周安吉为了自己留在草原。
因此他一直鼓励周安吉离开内蒙古,去北京读博,就是想让周安吉重新回到那个属于他的世界里,重新做回那个高材生周安吉。
苏和额乐想让周安吉渐渐淡忘掉这一个多月在内蒙古编织的这个逃离现实的美好梦境。
可两个人的后半生不能一直活在梦里。
苏和额乐以为,等周安吉离开内蒙古之后,梦就该醒了,他该拥有自己的生活了。
“说出来你不要生气。”苏和额乐的脸上极力扯出一丝苦笑,这让周安吉忽然有些不安。
“你走之后,我甚至想象过,会不会你回到了北京,才慢慢发觉内蒙古的一切其实也没那么好,包括我,也没那么好。”
“然后慢慢把我忘掉,去过自己的新生活。”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只要你过得快乐,我也心甘情愿地祝福你。”
苏和额乐忽然有点不敢看周安吉的眼睛,只好把视线垂下来,盯着两人紧握的手:“其实我没那么自信,你太好了,我不相信我能留住你。”
他的嗓音蓦地像噎住了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最后两个字:“……真的。”
周安吉默默地坐在一旁听完,努力地在心里消化了一下这番话。
脸上却没有如苏和额乐所料,表现出什么激动或者生气的情绪。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周安吉语气坦然又平静地问,“和你在一起之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是你为我做主。可凭什么你要我走就走,你要我忘掉就忘掉?”
“你就是这样自作主张地为我们俩的未来做好了决定,是吗?”
周安吉缩了一下手,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可苏和额乐紧握着没松。
“阿吉……”苏和额乐知道自己说的这番话挺气人的,他软了软声音:“大年初一的,你别生气。”
“那这次为什么还是离开了内蒙古?就因为我生病了?”周安吉质问他,“从小到大生过这么多次病了,我靠自己又不是挺不过来。”
苏和额乐知道他是在说气话,只好实话实说:“后来你走之后,我发觉自己是真离不开你。”
“乌兰察布的蒙古包里到处都有你生活过的痕迹,我只要看一眼就能想起来我们曾经一起干过什么。”
“后来我回到了白云鄂博,可还是想你。我在矿区工作的时候想你,回到家继续想你,每天都眼巴巴地盼着你给我打视频。我甚至都怀疑我自己,不会真是个恋爱脑吧。”
最后一句把周安吉逗笑了:“想我为什么不说?每次主动说‘想你’的都是我。”
苏和额乐沉默下来,才轻声说了句:“对不起,阿吉。”
他活了快三十年,一直都这么坚强的一个人,唯独只有在面对周安吉的时候,才会表现出一点怯懦。
苏和额乐一直在信里说周安吉小心翼翼的,其实始终小心翼翼的是他自己才对。
周安吉生气只生了几分钟,他实在没办法跟眼前这个人置气。
说不定自己也是个恋爱脑。他想。
他看着苏和额乐垂下去的脑袋,伸手过去扶着他的下巴抬起来:“阿乐,你看着我。”
接着才慢悠悠地说:“你知不知道,我跟你不一样,在遇到你之后,我的心反而定下来了。”
“我唯一感到害怕的时候,就是在草原上迷了路那晚。后来遇到了你,我就不再怕了。”
“我腿受伤了,有你带医生来给我医治,我想拍星星、想去看那达慕、想放羊,你都会带我去,甚至我们被埋在白云鄂博的矿洞那天,我都没有怕过。”
“因为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怕,我知道你是可以让我依靠的人。”
“你给了我这么多的勇气,怎么自己反而怕起来了?阿乐?”周安吉问。
紧接着又说:“你是怕我会离开你?还是怕把我这只鸟儿放得太远,就飞不回来了?”
苏和额乐凑近了一点脑袋,一下就看清了对面人炽热的眼神。
就算车库里灯光暗淡,但周安吉的眼睛始终是亮晶晶的,这双眼睛给了他好大的勇气。
他迟钝了两秒,然后才开口:“我怕你回北京之后,就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