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吉听话地“哦”了一声,重新穿回去了。
其实每次苏和额乐管他的时候,他都蛮听话的。
为了将就周安吉的口味,这一桌不全是蒙古菜,也有一些南方的菜式。
趁餐桌转过来,他夹了一片桂花糯米藕放在苏和额乐碗里,然后又给自己夹了一块,低头慢慢地吃着。
苏和额乐的大哥给旁边的妻子夹完菜,抬头正好看见这一幕。
他眼神中抱着些好奇,盯着对面的两个人看了好几秒,又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是张可以容纳八人的圆桌,他们只有五个人,理应坐得稀疏些更舒服。
然而只有额吉一个人坐在主位,剩下四人中,自己和妻子、苏和额乐和周安吉,都紧紧挨着对方坐在两侧。
他想了想自己从没见过弟弟这么关心过人,也从没见苏和额乐主动说要邀请全家人一起聚一聚——
他一直都不太喜欢这样子的家庭聚会。
没过一会儿,他就看见苏和额乐站起来给每人倒了一杯热饮,却没着急坐下:“除夕夜那天光顾着招待客人,咱一家人还没有好好吃一顿团圆饭。”
大哥听见“一家人”几个字,眼神不由自主地向周安吉瞟了一眼,之后又放下筷子笑道:“是啊,我们家里几个人是挺久没一起吃顿饭了。”
“你之前一直在白云鄂博,也没时间。”
“正式介绍一下吧。”苏和额乐说,“这是周安吉,额吉见过一次,大哥大嫂还是第一次见。”
周安吉端起自己的杯子站起来:“之前就老是听阿乐说他的家里人有多好,今天终于一次性都见到了。”
“借着现在正是新年,祝大家新年快乐。”
每人都举起杯子喝了一口,道了句新年快乐。
接着娜仁额吉就向两个人摆着手,让他俩快坐下吃。
两人坐下后,也没有立刻拿起筷子。
周安吉把手放在餐布下面堪堪遮住,紧紧地握着苏和额乐的手,他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们一家人吃饭也不用拘束,你们先吃着,边吃边听我说。”
他缓缓地道:“我前几天忽然跑去北京就是因为阿吉生病了,现在病好了,我就趁他放假带他来内蒙古见见你们。”
“他下半年就要在北京读博士了,和我一个学校。”
“我们俩相处得……”他顿了一下,立马又找到了合适的形容词,“很投契。”
周安吉心里紧紧地跟着那几个字揪了一下,咚咚地跳着。
他有一点不敢去看其他人的眼睛,尤其是娜仁额吉,可脸上却尽量地让自己的表情做得波澜不惊。
他看见大哥和大嫂闻言都停下筷子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很惊讶地说些什么,只是睁大了眼睛。
只有娜仁额吉好像没怎么理会他们,仍一口一口地喝着碗里的汤。
苏和额乐握着周安吉的手,把大拇指搁在脉搏的地方,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下的那处跳动越来越快。
他把手握紧了一些,继续说:“今天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说,我决定离开内蒙古去北京工作了,差不多半年后吧。”
这句话不轻不重地回荡在安静的包间里,却猛地让周围的几个人都同时抬起了头,尤其是大哥和额吉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复杂又看不出情绪的表情。
苏和额乐呼出一口气,认输般地笑着说:“劝了我这么多年了,我都一直犟着不听话,现在你们都会为我高兴吧。”
周安吉默默地安静在旁边,心里甚至想象过会不会这些家人认为是他故意怂恿的苏和额乐,故意要拐走苏和额乐。
可事情并没有如他最坏的想象般发展,大哥闻言只是愣了一瞬,然后一口喝掉了杯子里的热饮,又往里面倒了一点酒:“当然,当然会祝贺你们。”
他把一口酒饮尽,又接着说:“到了北京之后没有家里人在身边,就要靠你们两个相互帮助、相互照顾了。”
周安吉也举起了杯子:“大哥大嫂,还有娜仁额吉,你们放心。”
大哥连续喝了两杯马奶酒,脸上泛了点酒气,身边的妻子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告诉他别喝多了。
他说了两声好,重新坐下:“我今天高兴嘛,我们家阿乐终于想通了。”
大哥看向周安吉,对他昂了昂头示意他继续吃:“阿乐能遇到你开导他,是他的福气,不然不知道还要在内蒙古待多久。”
周安吉有些疑惑:“你们不希望他一直留在你们身边吗?”
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家,家里人用哄的、用逼的、甚至用骗的,都想要他留在家乡尽孝。
大哥摆了摆手:“我们不是要把孩子捆在身边的那种家庭,男孩子嘛,就应该多出去闯荡一下。”
“我自己没这个能力,但是阿乐有,他从小就聪明,也有他自己的抱负,一直留在内蒙古放羊才是屈才了。”
周安吉看见桌对面的大哥转过头对身旁的妻子笑了笑,轻轻说了声“最后一杯”,然后又端起马奶酒给自己斟上:“你们俩很好,都是高材生,真的很好。”
然后一饮而尽。
吃完晚饭后,娜仁额吉住在了大哥家里,准备一直待到嫂子临产,苏和额乐和周安吉回了蒙古包。
周安吉经过了这一整天,此时脱力般地靠在副驾驶的座椅上,侧身盯着旁边开车的阿乐,心里还一直没办法平静下来:“你说,你的家里人他们听懂了吗?”
苏和额乐握着方向盘,始终看着前方:“大哥大嫂应该懂了,额吉看起来没什么反应,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