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说,“送医院,送东京送东京。”
鹤白他一眼,“折腾成这样,送东京?”
没敢说的是:怕不要死在路上……倘若他已萌绝念。
“他还不想死呢。”
葵抬头,春桢冷冷看着莲华。葵陡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想推他,又硬生生忍住,只嗤一声,“你知道什么!”
春桢直直看着他,“那你又知道什么。”
夜一一把拉走他。葵瞪了他俩半天,转身跳上车跟去柳岸。
他不能否认春桢也许说得对。莲华醒来的并不算慢。情况基本稳定下来后医生要他尽量不要讲话。事后鹤笑说这倒给了葵某个机会……听不到反驳的机会。
无论听到什么,他永远保持着那个清秀的微笑。端庄容颜淡如净水。
葵瞪着他,叫了声大叔,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只pda。莲华笑容微微牵动,写一行字:“回去上课。”
葵怪叫起来,“我下课才过来的!”叫完又不好意思起来,耸耸肩,“大叔你快点好起来啊……”
莲华牵牵嘴角,“想点心了?”
“才没。”葵撇嘴,又叫了声大叔,看着莲华眼睛,半晌不语。
莲华慢慢写下,“想说什么,就说吧。”
“大叔……那会儿,你想和uki动手吧。”
出口他便后悔,莲华笔直看着他,葵垂下眼睛看他拈了手写笔的洁白指尖,一点点微颤。
“真是的。”葵轻轻咕哝一声。
莲华闭上眼睛,仿佛不想继续。
葵呆呆坐了半天,有点没意思。他小心地看着莲华,莲华动了动睫毛,忽然轻声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葵吓了一跳,“大叔你不要说话啊……真是的。你胡思乱想什么。”
灵光一转,他脱口而出,“你不会这么在乎那家伙说的话吧。”
孟予琛。那疯狂的医生……
莲华抬眼凝视静静滴下的药液,动了动手指,写下:“我终究不如他。”
“谁说的!”
葵跳起来,几乎又涨红了脸。“你脑子有问题了啊,大叔!”
莲华惨然一笑。
“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就为了这点事,你还想死啊!你蠢透了!”
他想骂你他妈的蠢透了,话到舌尖还是收住。他瞪着莲华,“话说回来,大叔,你打不过uki吧……”
“你放心。我不能动他。”
“我他妈的不是这个意思!”葵伸手抢过pda,咬牙瞪他,“我是说……大叔,你别胡思乱想好不好啊!我搞不明白,我就是搞不明白你们在想什么……雒玉宠死了,变态大夫死了……还有那个美女也死了,你们为了什么?为了爱吗?你们活着就只为了这个吗?”
莲华嘴唇动了动,被葵打断。
“为这个就想死,太不值了吧……大叔,闹了半天你在乎的就是这种事啊!你还是樱组首领不是?难道我们以后努力就是要成为你这样的人么?真差劲。”
莲华轻轻一个寒颤。眼神闪烁。葵有些担心,慢慢蹭下床,噘起嘴哼了两声。“那个……大叔,咳,我走了啊。”
他飞快溜走。在门口撞上夜一和春桢,耸了耸肩。他看着春桢明净容颜,忽然叫他一声,“和田。你就别欺负他了,好不?”
春桢笑了笑,“我能干什么。”
葵哼了一声,“那可不好说。你。”
夜一冷冷扫他一眼,葵住口。
四十流年
四十流年
莲华回到荭馆那天,落了几点雨。孩子们早打听到时间,四人组加上夜一与春桢,还有南南和佳奈,热闹了一屋。葵和瑶二扶他下车,鹳蹿来蹿去,高高兴兴拉开一罐礼花,啪一声彩屑飞扬,惹得小孩子哈哈大笑。
然而已经是九月的雨。莲华依次看过他们,并不希望少年容颜上点缀强颜欢笑意味,然而即使有,也无法逃避。他看到南南依恋地偎在瑶二怀里,不住将手指插进他指间揉搓把玩,一点点小动作。瑶二抚摸他柔软发丝时总忍不住长久凝视,再陡然认输似的低头轻轻咬他耳廓,让那一小块细腻肌肤在雪白牙齿咀嚼下红热。佳奈却只静静跟在鹤身边,偶尔抢在他自己动手之前替他把茶杯添满。鹤微笑抚一抚她漂亮长发,小女孩却不抬头。
莲华轻微地叹息起来。他微笑着坐到那张藤椅上,夜一拿来柔软毛毯和靠垫交给葵,葵替他盖好。他便再次地,将他们依次看过去。年年月月,时时季季,他看过了太多人从眼前和心里消失。每一次都意味着某个时代的莫名终结,这一次轮到告别的就是当初身在筇园的那个自己。并非不知道霏的情意,只是身为樱组首领的自觉——不,如今他终于可以承认一切不过是自己微笑的推搪,只是不推搪又能怎样,霏说的没错,一个字都没错——十年前他就毁掉了她,当她撞见自己和玉宠拥吻在幽暗竹林深处那一刻,少女的心就已断了千根冰弦。他沉思着缓慢微笑起来。时光如此之速,而他已将他们两人统统失去。
葵担忧地看着他,说,“大叔你笑得好诡异。”
莲华但笑不语。
这个冬天之后,是与往年一样的春。每一春都有与从前不一样的人。档案尘封了死去的名字,而活下来的孩子们亦不晓得自己能否度过下一个春天。
春桢坐在莲华膝边仰头看他,轻轻问,“你答应了孟予琛什么?”
莲华不语。夜一握住春桢肩头,后者轻轻挣开,盯住莲华双眸,低声道,“我不要欠你们两个的。”
莲华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春桢沉默半晌,起身离去,夜一抱歉地看一眼莲华,跟上春桢。莲华盯着他们背影,慢慢闭上眼睛,轻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