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当别的男生顶着“皮猴”“耗子”“大熊”之类的外号招摇过市时,原本也可以拥有那些“酷炫”外号的左宁宇,就一直被同班同学叫做“宁宁”。
干。
万幸,在小学毕业之后,中学毕业之前,这个绰号被大家遗忘了。
除了李熠龙。
他偶尔还会在某个时刻阴阴的抬起头来,推推眼镜,挑着嘴角,叫上左宁宇一声“宁宁同学”。然后招来一顿好“打”。
那些虚晃的拳脚招式后头,是红着脸的假恼火真害羞,而这些,这一切的一切,在二十年之后又骤然提起,曾经假恼火真害羞的“宁宁同学”,那害羞照例还是真真儿的,甚至有翻倍的意思。
他不喜欢这样。
不知是觉得自己已经临近不惑承受不起这份记忆里年少轻狂时的脸红心跳,还是什么别的缘由。
而对面的家伙,则忍着讨打的,胜利者的,那一如既往有几分霸气又有几分阴阴的浅笑,说了声“点菜。”
点菜?
好。
点菜就点菜。
那天,左宁宇没跟李熠龙客气。
他也是觉得自己挺幼稚的,可他的确没客气。
俩人有吃有喝一顿下来,花了四百八。这对于上有老下有小的左宁宇来说,绝对是一种奢侈。老爹是部队炊事班的退休老班长,老妈是食堂扫地洗碗的保洁员,儿子正是上大学各种地方都要砸钱的时候,他,作为家里挣得最多却花得最少的一个,从没想过自己会吃一顿人均两百四的饭。
所以,当他干了最后一口五粮春,抿着嘴唇皱眉闭眼咂了下嘴的同时,他确定了自己最初只是想想的“赖账”打算。
“你请客啊,校长大人。”打了个无声的酒嗝儿,左宁宇如是说。
“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掏钱。”明明也喝了酒,却不见有什么醉意的李熠龙带着绝对有某种深意的笑,边看着对面的男人,边以一个官二代的体面姿态摸出钱包,抽出银白色的信用卡。
饭,是校长大人请的客,饭后,又是校长大人打的车,车把左宁宁同学送回了家,然后就转瞬消失在已经沉下来的夜幕里。
左宁宇迷迷瞪瞪上楼,昏昏沉沉进屋,摇摇晃晃洗澡,终于在没吵醒爸妈的前提下上了床。
其实,都不能说那是床。
那只是一张可以放平靠背的沙发。
左宁宇睡沙发床已经有年头了。从儿子上了小学高年级,他就从原本俩人一起睡的小房间里搬了出来。他的想法是儿子大了,需要隐`私了,更何况学习任务越来越重,终究还是有个独立房间比较好。但当初睡在沙发床上的第一夜,他还是有几分失眠,借着透过窗帘的路灯光,他看着那把他关在客厅里的卧室门,眼眶一度微微发酸。孩子大了,爹妈老了,他还是一个人,连个关了灯钻进被窝之后能聊个天说个话的人都没有。他这是在苦守着什么呢?他等的究竟又是什么呢?他想不开的,过不去的,到底是什么呢……
李熠龙的脸出现在眼前,看着像是三十七八,又像是十七八,带着那深重的川字纹,带着骨子里藏不住的霸道劲儿,带着那有几分阴阴的,知识分子外加高干子弟的斯文、体面的坏笑,来了,又走了,走了,又来了。
你说你,到底这么些年,是在折腾个什么呢?
乱七八糟,想了又想,左宁宇终于在酒精的催促之下慢慢睡着了,光着膀子,搭着毛巾被,吹着电风扇,呼吸着残存的酒精味道,睡着了。
但与此同时的,在李熠龙家里,房子的主人可还远远不能入眠。
同样是睡在客厅里,但李熠龙住的是八十平的大开间,同样睡的是沙发床,但李熠龙这张床是电动遥控的价格上万的高级货。同样吹着空调,光着膀子,但李熠龙的空调是有七种风速和若干附加功能的落地式,李熠龙的睡裤是江南丝绸之乡带回来的极品料子。
他不知道左宁宇此时的生活环境,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巨大差异,但他在想左宁宇,他只是单纯的在想左宁宇,想他十七八的过往,更想他三十七八的如今。
他这些年这样的夜晚很多,多到连他自己都记不住数量,而现在,真的鬼使神差重新凑到一起了,躲也躲不开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冲动情绪就脱缰野马一样,在他心里横冲直撞开来。
这种情绪会带来什么后果,李熠龙没有预料,说实话他有点冲动到懒得去做什么预料。这时候的他觉得自己像个少年,心里想什么,身体就会去做什么。
而他所想的,和将来所做的,同样为重逢所迷惑困扰的左宁宇,当时是真的,真的,半点都不曾猜到。
左宁宇本以为,他和李熠龙之间,也就那么回事儿了。
不然还能怎样呢?
现在学校放假了,虽说放假前一天他跟李熠龙吃了一顿大餐,喝了个酩酊大醉,睡了个地暗天昏。可第二天醒来,除了宿醉的头疼,他觉得心里空得跟神马似的。
一个假期见不到李熠龙,再见面就是开学,这样的时间间隔,应该可以平复二十年后重逢的心理波动了吧。带着酒气睁开眼的时候,左宁宇这么想过。
只是,他没有意识到,李熠龙根本没打算让他们俩一个假期见不到。
体育队的训练还是必须的,这桩差事,左宁宇躲不过。
于是,就在他“清闲”了仅仅三天之后,到学校带着体育队做常规练习的他,再一次见到了他没料想会见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