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没劲了,玩儿就玩儿刺激的。”我插嘴。
“刺激的?”有点明白我们俩的意思了,小九撇了一下嘴角,“摇滚?”
“差不多。”
“那……”迟疑了片刻,他抬头看我们,“瞅你们俩这口气,是要拉我入伙啊?”
“行,有潜力,够精的。”我拍了拍他后背,“不过现在还是初步计划,酝酿中。”
“听着倒挺好玩儿。”小九点了点头,“成,要是用得着我就打个招呼,上刀山下油锅。”
“我说你们俩怎么一个德行啊?”周小川一脸无奈,“别都跟走江湖的似的成不成?动不动就两肋插刀,谁让你们两肋插刀了?”
“放心,就算你真要那样儿,我们也心甘情愿,对吧小九?”说着,我侧脸问旁边的家伙。
“那是,万死不辞啊。”
“俩病人。”川川瞪我们,却掩饰不住脸上的笑。
后来回想一下,那是我们三个头一次商量有关组乐队的事,虽然话说得挺邪乎,什么刀山火海都拽出来了,但那时候其实并没有基础和能力,心里也没底,于是,这一计划直到几年之后才真正付诸实际行动。不过,那种热情却是后来所没有的,三个刚十六七岁的毛小子,就那么在茶园里,听着京韵大鼓,在嘈杂的人声中为各自的将来定下了共同的奋斗目标,可能有点好笑,可我对毛主席保证,那时候我们都是认真的,特认真。
……
人嘛,总是需要成长的,在成长过程中会遇到好多好多人,然后和这些人发生好多好多事,其中有好事也有坏事,有的事和你并无利害关系,却能让你感慨万千。
周小川就遇见这么一档子事儿。
那是高一那年夏天,还没放假呢,差不多是五月底六月初的样子,一天下午,周小川风风火火跑过来找我,说:“出事了!”
我当时第一反应是有人欺负他了,但看他除了一脑门子汗,身上脸上一点儿外伤也没有,于是我又觉得是他们家出事了,但问清楚了才知道,我都猜错了。
“我一同学淹死了。”冷静下来之后,他跟我说。
我愣了。
“他是昨天晚上出的事,今天上午老师跟我们说的。”坐在床上,他双手抱着膝盖,眼神有点发直。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后来,我才听川川讲了全部事情经过,他那个同学是在游泳馆里淹死的,那天已经很晚了,到该关门的时候,管理员发现池子旁边有小孩儿衣裳,一看水里,还真有个人,当时打了急救电话,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刚一听说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在游泳馆里淹死呢?就没别人瞅见?
“那天已经特晚了他才去,深水池子已经没人了,我们老师说医生估计他是腿抽筋了,想上来,却呛了水……”声音很低,周小川拿指甲轻轻抠着我床上的草席花纹。
“那……”我觉得自己无话可说,本来,遇上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言语已经没用了,我能说的可能只有“你以后可千万注意”这样的叮嘱。
“嚼子,你说,人命怎么就那么脆弱呢?”他抬起头来看着我,“本来就已经很短了,怎么还那么不经折腾呢?”
“……可不嘛。”半天,我叹气,然后朝他凑了凑,“没办法啊。”
“你说,生死是命里注定的吗?”
“可能是吧。”
“那多冤哪,你想轰轰烈烈,可还没来得及就没时间了。”
“因为谁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活到头儿了呗。”
“我不甘心……”他咬着嘴唇低下头去。
“啊?”
“我说,我得好好轰轰烈烈一把,要不然都对不起自己。”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发誓赌咒咬牙切齿的意思,我能听出来,这小子是认真的,而实际上,后来的一切都证明他的确照自己说的去做了,后来的轰轰烈烈的确验证了他前面说过的一切,我是陪他经历了所有轰轰烈烈的人,只不过在当时,在那一刻,我没能预料到后来的轰轰烈烈而已。
周小川是个认真的人,我知道,虽然我嬉皮笑脸的时候他也经常跟着嬉皮笑脸,但认真起来,他比我能玩儿命。
“我绝对得干出一番事业来。”他抬头看我。
“嗯……”我点头,然后揽过他肩膀,“说别的没用,我就告诉你,要是用得着我,就言语一声,千万别拿我当外人。”
“行,我记着。”他笑了笑,“我还指着你为我上刀山下油锅哪。”
“那绝对的。”我夸张的点头。
那是一九八五年,论年份,不错,有好多挺有意义的事儿都发生在这一年,但个人的悲欢却被淹没在整个时代浪潮中。
我忘不了那年,忘不了那年发生的种种,我觉得我和周小川的关系就某种程度上而言进入了一个新阶段,一个有点儿不明不白,又特明明白白的阶段。我也说不清楚,那张需要勒嚼子的嘴在这个问题上就死笨死笨的,完全没了平日的流利。可能周小川真是我命里注定的劫数,遇上他,我本应这样那样的人生就都偏离了原有轨道,朝着我又期待又有点发怵的方向跑了下去。
我拉不住缰绳,我控制不了自己,大概缰绳在他手里,不是我能够得着的,于是,他牵着我,他快马加鞭,我就一个猛子扎了下去,朝某个还不知道在何处的目标扎了下去。
“想干吗你就干吗吧。”我说,“反正到什么时候我都支持你,你把天捅下来,我给你扛着,你把房捅塌了,我也给你扛着,绝对不让砖头瓦块儿的砸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