嚼子和川儿,不久之后,就应该算是和好了吧。
他们还是老样子,嚼子像是条叭儿狗,追着川儿,腻歪着川儿,叫他“川川”,叫他“老婆”,让我们叫他“嫂子”。他说这是宠,是哄,乃至是供奉,但我总感觉他这是瞒,是骗,乃至是亏欠之后的偿还。
嚼子欠川儿的,我这么告诉林强。
嘿……我也欠你的,林强这么答复。
“你就是傻,谁跟你说咱俩了?不过你欠我倒是千真万确,哎我说我的强子哥,你打算怎么好好补偿我啊?”心里燥热,嘴上就开始没了把门儿的,我一通胡搅蛮缠,整个人懈松了力道贴在他后背。
“你说什么是什么。”笑的时候,那种轻微的震颤就透过彼此贴合的身体传到我这边来,林强抬手,弹了一下儿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镲片儿,一声清脆的乐音就颤巍巍的扩散开去。
“那你今儿晚上给我做排骨吧。”我说。
“成。”点了点头,林强沉默之后转换了话题,“对了,九儿,裴哥今儿跟我说……”
“嗯?”
“说让咱俩上他那新家看看去。”
我一下儿就站直了。
“什么时候说的?”绕到林强对面,我进一步确认,“跟你说的?川儿在吗?”
“不在,当时你俩上厕所去了,他跟我说的。”
“哦……那你去嘛?”
“我听你的。”林强冲我乐,我却只是皱眉。
“你是不是觉着我特有主心骨啊。”
“啊。”
“啊什么啊。”别了他一句,我叹气,“让他有本事的先把川儿劝动了再说吧,要不我不去。”
“嗯。”林强点头,“我也觉着应该这样儿。”
“哪样儿?”
“先让川儿答应去呗,要不就咱俩,别扭。”
“谁说不是呢。”淡淡扯动嘴角,我低头,抬手,摸了摸跟前的那套鼓中最当间儿的那个,我让指头缓缓挪移,最后在鼓心轻轻敲了两下,“这俩人,真不让人省心……”
这俩人,要说起来的确不让人省心。
不止如此,他们俩的事儿一阵阵儿的让人有种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般的措手不及,好像天底下最让人想不到的事儿都能发生在他俩身上,不管是起先嚼子的犯错,还是后来川儿的容忍。
九五年的某一天,某个大风降温时期还没过去的日子。
汤小燕来了。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说出口的是什么,那个连眼睫毛都像是会表情达意的女人就那么进了我们的排练室。她走的不急不慢,表情还算泰然,简单扫了我们一眼之后,她那张并未怎么浓妆艳抹的嘴张开了。
她说,她怀了裴建军的孩子。
什么叫当头一棒啊,这就叫当头一棒。
那天不是愚人节,一个没有理由拿我们开涮,或者至少是拿嚼子开涮的女人,走到我们面前,站在我们面前,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儿,直视着我们所有人的眼睛,说了个千万个结果当中,我从来认为会是最不可能的一个。
她,跟裴建军,睡过觉,而且颇有成效。
她怀孕了。
汤小燕没有得到嚼子的积极回应,于是,她很快把目标转向了川儿。转向了我们的队长,嚼子的发小儿,也是他的爱人。
“周哥,现在我也没辙了,您看我该怎么办吧……”泪眼朦胧的女人坐在一边开始哭哭啼啼。
我发誓,这么些年来,我没有见过川儿那样的表情。那不是惊异,不是愤怒,不是慌张,那甚至连失望都不算,我能看到的只是一张平静的脸,眼神空洞,好像早就意料到了一切,好像早已经用最悲观的猜测把这样的情况时刻放在心头备战了似的。他那样子,倘若非要他说出什么来,怕是极有可能只是一句“果然!”
我觉得,川儿那样子,让我浑身上下的血都凉了一半儿。
凉了一半儿,凝固了一半儿。我仿佛个受了过度惊吓的孩子一般瞬间什么都没法做了,然后,更加迅速的,我在惊觉自己并非一个孩子,也没必要为了这等惊吓瞠目结舌让人看笑话之后,做了个深呼吸,眯了下眼,皱了皱眉,挑起嘴角一个都不必想就知道会很难看的微笑,我迈开步走过去,抢在所有人之前说话了。
我劝她别哭,我安慰她,让她先回家好好休息,我像个居委会大妈一样百般“关心”着汤小燕,然后,就在我已经快把她劝出排练室之前,她居然一下子就挣脱了我的手。
那天,汤小燕唯一一句让我心里还称得上是认可了一些的话,是这样的内容。
“要是喜欢上谁,就该想着法儿的嫁给他!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是冲着川儿这么说的。
我脑子里没有足够的空间去想她为什么要专门对着川儿说这些,我更没有足够的判断力来推测川儿回答她的时候用了多大的意志力。
“燕子,你回去吧,我保证让建军吹吹打打,抬着八抬大轿上你们家迎亲!”
这是他周小川的回答。
我看着川儿的眼睛,然后我想,如果现在他不发泄出来,他会死的。
他真的会死的,他憋着忍着镇定着沉淀着,像个专门为了接受精神摧残而生的人一样,吞下了瞬间排山倒海而来的所有打击与苦楚。
谁来让他哭出来喊出来吧,你们看看他那眼神儿!求求你们谁会劝人的去劝劝他让他发泄出来吧,他抿着嘴唇不是不想说话,他是怕自己一张口就会把心带着血呕出来啊!
你们知道不知道?!你裴建军知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