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时的气氛意外地不错,就像在纪山那晚,夏夷则看着他的眼神也不再躲躲闪闪了。他想,趁这个机会要跟夷则好好聊聊,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他也好帮着想想办法。然而三大碗酒下肚,就有好几个金刚力士三号绕着他脑袋转圈,眼前的夏夷则一分为二,过了一会儿干脆模糊成了一团黑白相间的色块。他脑袋一沉,彻底失去了知觉。
宿醉的感觉很糟糕,但翌日清晨,乐无异并不是头疼疼醒的,而是被糊在脸上的被子活活闷醒的。他猛睁开眼,可视线被锦被挡着,两眼一抹黑,吓得他一把掀开被,眼前的世界这才在晨光的勾勒下清明起来。他坐起身喘了口气,觉得有些纳闷——他没有蒙头睡觉的习惯啊。他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既而惊恐地发现,他只记得自己喝酒喝迷糊了,然后——然后呢?然后他怎么回到这儿的?
他捂着头冥思苦想,忽然觉得肩膀和胸口有点凉飕飕的,低头一看,贴身的亵衣竟从一边的肩头滑到了肘弯,另一边也半挂不挂地悬在肩胛上,整个一领口大开的造型,露着一大片胸脯。
——我这是怎么睡的……?
乐无异困惑地理了理衣领,他知道自己睡觉不太老实,也没多想。他又看看堆在床边的外衣和偃甲盒,猛地一拍头:“哎呀!是夷则送我回来的吧?”
昨晚他醉得没了意识,就算是梦游,也不可能如此精准地游回自己的房间爬上自己的床,更不可能自行宽衣解带,铺好床老老实实躺平。这么一想,只有可能是夏夷则把他背回这里,放到床上,又怕偃甲盒硌断他的老腰,好心帮他摘了去,顺便给他除了外衣,盖好被子,这才离去。
被小伙伴儿关怀的感觉让乐无异十分感动,感动到他决定忽略夏夷则用被糊了他一脸,差点把他憋死的事实——他想,夷则真是个好人,遇敌时奋不顾身地保护他,生活中又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可自己呢,好像一直在给夷则添麻烦来着,轻则让那人黑脸无语,重则让那人流血受伤,说是要变强要保护最重要的朋友们,但直到现在他也没能为他们做点什么。他越想越内疚,也没有睡回笼觉的心情了,看看窗外,已到了该准备早饭的时间,遂跳下床。既然暂时还没想到别的办法来帮助小伙伴儿们,至少在膳食上要让他们得到最大的满足,这是他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情了。
做好饭后,闻人羽照例帮他盛饭摆碗筷,可往常也会来帮忙的夏夷则却不见人影。待到一桌饭菜都摆放停当,连一向赖床的阿阮都上了桌,夏夷则还没有出现的迹象。他让两个姑娘先吃,自己去叫人,敲了好一会儿门,果然听见夏夷则慌慌张张的声音——
“无——乐兄!先别进来!在、在下尚未洗漱更衣!且稍待片刻!”
——哈?尚未洗漱更衣?没听错吧?夷则居然也会赖床?
“啊?你还没起来?真不像你啊……”
——往常这时候,他不是都已练剑回来了吗?
乐无异带着一肚子疑惑回到餐桌前继续等夏夷则,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等到两个姑娘吃饱喝足帮着收拾碗碟时,他终于等不下去了。他把凉掉的两份饭菜重新热了热,收入食盒里,捧着食盒去夏夷则房间抓人,正要敲门,门却自己开了。夏夷则神清气爽地站在门口。
夏夷则看上去精神状态不错,乐无异也觉着开心,就笑着跟他说:“哈,真巧,我正要敲门呢!”
“……”然而视线交汇的瞬间,夏夷则的眼睛又直了。
——哎,他怎么又……?
——算了,还是吃完饭再问他吧。
吃完饭,乐无异让金刚力士把碗筷撤下去,先就昨晚的事向夏夷则道过谢,而后直奔主题。他一口气说了一堆,夏夷则依旧是万变不离其宗的省略号大法。乐无异觉得他始终心不在焉,眼睛明明在看着自己,可一瞅那眼神就知道他在想别的事——是什么事让他如此困扰?自己真的什么都帮不了他吗?
“……我知道,凭我现在的力量,真的很难帮到你什么,可就算这样,我……我还是想尽我所能为你做些事情,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夏夷则的眼睛里闪过一线骤然亮起的光,看上去好像想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乐无异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打算跟自己倾吐烦恼了,结果只等来一句,“多、多谢乐兄,在、在下……无事。”
“夷则,是不方便和我说的事吗?”他这样的问,夏夷则抬头看着他,那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分明在说是。
谈话到这里基本无法继续进行了。乐无异知道,这个人其实和自己一样固执,不想说的事就一个字都不会吐露,就比如找谢衣偃甲“通天之器”的缘由,他们不止问过夏夷则一次,可夏夷则向来守口如瓶。
他只好叹气道:“唉,要是夷则实在不想说,也不必勉强……想说的时候,随时过来找我就好。”
夏夷则敛去那些他看不懂的情绪,垂着睫毛道了声:“嗯,抱歉。”
这一声抱歉反而令他更内疚了:“该说抱歉的是我!我……还是什么都帮不了你。”
“乐兄不必自责,一路同行至此,在下亦从乐兄身上得益良多。”夏夷则的声线偏冷,但说这句话的时候,乐无异觉得他的声音就像是消融的冰雪汇成的潺潺溪流,带着春回大地的暖意。夷则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认识得越久,这样的感触就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