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又将铠甲脱下,挥退亲兵,拔出皇帝赐给他的尚方宝剑,四顾茫然:
“铁甲蒙尘三军老,血满中原万鬼新。得失谁算寻常事,挥剑斩却家国愁。”
刚刚读完,总督行署外响起士卒喧闹声,隐约还有金戈之音。
孙传庭大吃一惊,料定流贼攻入潼关,连忙唤来亲兵,给自己重新披甲。
“老爷,是讨饷的兵士。”
孙传庭一愣。
亲兵接着道:“老爷,贺总兵底下一个营伍,两个个月没饷了,刚在贺总兵大帐闹了一场,现在又来咱们这儿了。”
孙传庭怒道:“你怎么不早说!”
“老爷刚才不是还在忙着吗?”
孙传庭不再说话,一把推开亲兵,抓起尚方宝剑,冲了出去。
上百个贺家军手持刀枪火铳,聚拢在总督行署前,正在和孙传庭麾下的标兵对峙,标兵营这边人数明显更多,不过对面哗变的士兵越聚越多,参与哗变的士兵一手举着刀枪,一手持着盾牌,用手柄使劲敲打盾牌,出沉闷的砰砰声,边敲便喊着:
饷!
饷!
眼见得场面很快就要失控。
孙传庭不顾亲兵阻挡,箭步冲上点将台。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几百双眼睛一起投向点将台。
“本官乃督师孙传庭!”
标兵营那边立即有人带头喊了句好!
接着一群人都乱糟糟的叫好。
“你们拖欠的饷银,本督师承诺,三日之内结清,而且将你们下月的饷银也提前放!大家都散了!今日之事,不得追究!都回营去吧!”
“督师三日内给大家饷,都散了吧!散了吧!”
标兵营提着长刀,在旁边附和。
刚才乱哄哄的贺家军,这时像是得了命令,立即不再打闹,转身朝承恩门退去。
一场即将爆的兵变,被孙督师三言两语化解。
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旁边一个幕僚见状,忍不住问道:“督师,三天之内,您从哪里找银子?”
孙传庭长叹一声,抬头望向身后不远处高大巍峨、极尽奢华的魁星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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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师明鉴,黄家有些家产确实不假,只是这大灾之年,商旅断绝,四处打点,用度也大。”
“黄老爷说的是,每天一睁眼,管着几十几百人的吃喝,银子花得跟流水似得,止不住啊!”
“我们十八家虽是潼关大户,和大明比起来,连九牛一毛都不算!督师您知道的,前两年陕西旱蝗不断,收成惨淡,大户人家也没余粮···”
潼关帅府街。
黄五郎府邸。
粉墙环立,绿柳周垂,推开朱红兽面大门,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花园锦簇,富丽堂皇。
沿甬道走过几个庭院,走过祠堂,穿过天井,来到会客厅。
四周香烛辉煌,锦帐绣幕,一张巨大的八仙桌上摆满各色菜肴。
三边总督孙传庭在一群本地士绅的簇拥下,坐在宴席上位置,手握酒杯,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潼关十八家还在耳边滔滔不绝讲述这些年来关中的不易。
从四时不正天气愈加寒冷,讲到粮价暴涨民不聊生,从流贼祸害商旅讲到朝廷任用奸佞····
总之,大家都没钱了。
最后,身材清癯,面目和善的黄五郎站了起来,举起酒杯,来到孙督师身前,面露为难之色:
“督师也看到了,各家属实都不易啊。”
孙传庭微微点头,脸色越阴沉。
黄五郎不去看督师,转身从家丁手里摸出张银票。
“白银五百两,黄家全部家当在此,不成敬意。”
孙传庭瞟了一眼,面前的托盘上多了张三百两的银票,底下盖的是晋商钱庄的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