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拂然从来都没有感觉,他如此沉默过。
他喉头都好像是被什么堵着,看着这样的希拉尔,他想要伸出手去触碰希拉尔,都害怕把希拉尔碰伤了,他难以想象,希拉尔是怎么样从这里跑出来,怎么样走到了王都,怎么样变成了跟他认识的那个样子。
郁拂然想起他走进训练室的时候,看见趴在水池边面色苍白的希拉尔,他明明那么脆弱,还要仰起头朝着郁拂然笑说:“……我没事的。”
这是没事吗?郁拂然狠狠的闭了下眼睛,有点后悔,在这一次来到这里,他竟然没有实体。
哪怕清楚的知道这是已经发生过的过去,哪怕他拥有实体带着希拉尔跑了出去,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些事情是希拉尔曾经经历的事情的过去。
郁拂然轻飘飘的落到希拉尔的身边,伸出手,想要去摸摸希拉尔的头发。
他的手还没有落在希拉尔的头上,刚刚一直都缩在床角的希拉尔就动了,他动作飞速一拳打向郁拂然的手臂处,然后——
从郁拂然的手臂处穿了过去。
郁拂然有点惊讶的看向希拉尔。
刚刚还缩在墙角,脆弱的好像是下一秒就要死掉的雌虫,此时惨白的脸上一双熠熠生辉的金瞳死死的盯着郁拂然,虽然不能说是生龙活虎,却也不似刚刚看起来那么脆弱,希拉尔语气生硬的说:“是谁派你来的?跟了我一路了,你真当我是瞎子吗?”
这个希拉尔比郁拂然之前遇见的希拉尔要更大一点,身量也要更高一点,却整个好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郁拂然再也在他的脸上看不见那个时候希拉尔的惊慌失措跟小心试探。
他的眼神死寂而平静,声音也很沙哑,干涩的好像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过话了,每一个字都说的很困难。
还有他身上的伤口,密密麻麻的伤口几乎遍布了他的全身,红发猎猎的落在希拉尔的身后,看着郁拂然的样子,警惕性十足。
郁拂然顿了一下,然后弯了下唇:“你能看见我啊。”
希拉尔奇怪的看了郁拂然一眼:“当然,你……”
他看着郁拂然被他穿过的胳膊,抿了抿唇说:“虽然你变成了虚体,我也能看见。”
他这样抿唇的时候,就跟郁拂然认识的那个希拉尔少校有点像了,郁拂然飘得离他更近了一点,希拉尔也只是把唇抿得更紧了一点,并没有说话。
郁拂然问他:“你从最开始就看见我了?那你怎么不跟刚刚的虫说?”
希拉尔面无表情道:“他们不在意这些。”
能够使用虚拟技术的虫非富即贵,哪怕是知道了,也并不会有虫去管,更不要说,这只非富即贵的虫跟着的是希拉尔这样在角斗场里面低贱的斗虫,哪怕郁拂然杀了希拉尔,也不会有任何虫敢说话。
——毕竟,这只虫,还是一只尊贵的雄虫。
郁拂然说:“那你就不好奇吗?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希拉尔声音更平静了:“没什么好好奇的,如果你不碰我的话,我甚至不会跟你说话。”
是没有什么好好奇的,希拉尔在这里,所有虫都把他当成玩物,当成刍狗,当成不入流的斗虫,跟随在他的身边,能够对他做出什么好事呢?
郁拂然想,他可能真的是栽了,看见这样冷漠的希拉尔,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
有点心疼。
因为他突然间想起第一次遇见更小的时候的希拉尔,那个时候的希拉尔看着他还满眼警惕,非常害怕郁拂然对他做出点什么,而现在的希拉尔看着他的眼神满眼死寂,好像他无论做什么都无所谓。
——就好像是他已经经历过最残酷的酷刑,在那些酷刑以后,面对一切都不再害怕了。
郁拂然说:“那如果说,我说是因为你才来的这里呢?”
听见这句话,希拉尔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下,然后转瞬间就变回了那副冷漠的样子:“为了杀我?”
郁拂然:“为了救你。”
……
希拉尔沉默了许久,他抬起头,那双金色的瞳孔直直的看着郁拂然说:“你如果再骗我,就算是你的身份再高,你信不信我还是会杀了你?”
与此同时,在希拉尔说话的时候,他身后的骨翼也刺破了衣服,微微的探出了头。
一旦郁拂然说错了什么话,他的骨翼就会直接刺穿郁拂然。
用他的手可能伤害不到精神体,但是用他的骨翼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
郁拂然却很平静,一点都没有自己的性命已经危在旦夕的自觉,他甚至饶有兴趣的挑唇笑了一下,看着希拉尔的眼神格外的温柔。
留着黑色长发的雄虫面容优雅而矜贵,尤其是那双碧绿色的眼眸,凝望着希拉尔的时候,就好像是一片碧绿色的海,包裹着希拉尔,好像一切的锋芒都可以容纳。
希拉尔从来都没有被这么温柔的眼神看过,一时间除了无措,竟然没有感受到其他任何的情绪。
可是他不敢相信这么温柔的眼神是真的,面前的这只虫可是一只雄虫,雄虫从来都是眼高于顶的,甚至不要说这只雄虫看起来出身非常好的样子,哪怕不需要知道他是谁,希拉尔都可以想象出这只雄虫的生平。
他必然是每天都端坐在富丽堂皇的花园里面,用他那双漂亮的手端着茶杯悠闲的喝茶,生命中除了要思考今天去哪里游玩以外,再也没有任何烦恼的贵族。
他可以用这样的眼神去看任何的东西,去看花,去看精致的物件,却绝不可能用这样的眼神来看希拉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