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监诡异刺耳的笑声顿时环绕在了荷花池畔,卢书忆不着痕迹地抬眸,只瞧见了男人瘦削的侧脸。
他并未否认李怀景的话。
少女收回目光。
若李怀景当真能为了江望舒保下元昇,在今日这光景中,已算是个最好的结果……
李怀景又向身侧的小道吩咐,“你二人去把世子请到咱家这儿。”
“是,公公。”
那二人复又来到池边,黑袍小道士默默挡在了夜骁营护卫前,目光中满是不屑与威慑,白袍小道姑则做出个请的手势,对元昇客气道:“世子,庾小将军,还请随贫道面见公公。”
她不说面见圣人,只说面见李怀景,话语之中丝毫没有将船舫上的黄袍少年放在眼里。
元昇神色淡然,方才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可万万没想到李怀景竟会来到此地。
他心头亦有猜想此乃裴玠的手笔,也只有坐拥中央禁军的权宦李怀景才能在圣人手下堂而皇之地阻止他签下这交兵之令,安然保住他的性命。
就在余光中,卢书忆正无言地目睹着这一切,脸在日光下显得毫无血色,竟半点都没为李怀景的行为感到愤慨。
他将视线挪远,已无心再去了解她的任何。
元昇向小道姑道了声谢,在她和黑袍小道的护卫之下,同庾闻谨来到了李怀景的身侧。
他面向船舫上的少年君主,勾嘴笑道:“原来陛下一直在此地。”
李崇道:“朕忧心阿忆的安危,自会在此。”
男人但笑不语,此情此景难免让人想起瑶光殿宴会时,他亦是站在同样的位置,对着李崇说着有关私心的挑衅之言。
如今想来,那时的他是多么荒谬可笑。
“行了,既已确认世子安然无恙,咱家也该领着他给望舒报声平安,这便不打扰陛下。”
李怀景向李崇行了拜礼,自顾离开此地,元昇和庾闻谨就不改其色地跟随在他身后。
灌木丛中的夜骁营护卫已经走到船舫前,低声向李崇复命,无非是些属下办事不力的请罪之言。
却见少年猛地夺过就近护卫的手中弓箭,对准前方的李怀景拉满弓弦,满腔恨意自眼眶中流露。
他将这个动作维持了许久却始终无法射出手中之箭,最后只能恼怒地将弓箭扔进水池。
池水咕咚一响,闷声闷气的,紧接着李崇剧烈地咳嗽起来,吓得春生及一众夜骁营护卫急忙朝他围拢。
“都给朕……滚下去!”
少年断断续续地大喝,卢书忆冷淡地挪开视线,双肩隐隐松懈,好似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
望着那玄黑身影一路远行,不知为何,她的心头并无想法,连丝念头也未生出,却像是雪花轰然落下后,留下了满地的赤白。
那日元昇被李怀景接走后,李崇依旧未同意放卢书忆出宫回府,即便卢书忆如今已对元昇构不成威胁。
其间卢惟岳父子来甘露殿求请见卢书忆,李崇倒未拒绝,让春生引他们去了偏殿见人。
父子俩迈入偏殿的隔断,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坐在窗格前的素衣少女。
卢祈快步过去,讶然唤道:“阿忆。”
他们消息亦算灵通,已经得知了那日在瑶光殿发生的事,其它的暂且不论,只是忧心卢书忆是否还安好。
只见少女回过头来,虽然一如既往的清瘦沉静,给人的感觉却有哪里不一样了,但要他们具体说却又说不上来。
“二叔,阿兄。”
她淡淡回应,也无多的话。
卢惟岳父子对视了眼,她这模样倒与甘露殿宫人描述的大致相符,都说瑶光殿那日后卢书忆就鲜少开口说话,不止李崇,就连春生亦不怎么愿意搭理了。
据说她每日枯坐在窗格前,最常做的便是抄书,有时一抄便是整日,丝毫不顾虑是否损耗精力。
卢惟岳道:“陛下……陛下尚未同意你出宫,你二叔母听闻后便托某送了些你常用的糕点衣衫,宫里的东西虽好,就怕你用不大习惯。”
卢书忆颌首道谢,又听卢祈对卢惟岳道:“父亲,某想与阿忆单独说几句话。”
“好,你们兄妹二人单独聊聊。”
卢惟岳顺道将引路的宫人也都招呼走了,殿中安静下来,卢祈见势撩袍坐到了旁边的木榻之上。
他忧心忡忡地打量着她,眉宇堆积成了小山,在这目光的注视下,卢书忆笑了,“阿兄在瞧甚么?”
卢祈摇头,低声感叹道:“为兄只是觉得他们个个都太过分了。”
卢书忆忽就收了笑。
“那日为兄依你之言找上了裴玠,不知是否碍于京中耳目,他当下并未答应出手相救。但隔日李怀景便听见风声去了瑶光殿,据说向李怀景透露消息的只是名小内侍,陛下本欲找出那名内侍严刑拷问,谁知那人已不知所踪。”
依此之言,李怀景和李崇尚不知道瑶光殿那日的事背后有裴玠的身影。
卢祈踌躇道:“阿忆,有件事,为兄本不愿告诉你,但却唯恐你担忧他的安危。”
卢书忆垂眸,默了片刻方才说道:“阿兄有话不妨直说。”
“这亦是某道听途说来的,听闻雍州世子出宫后便客居到了户部尚书府上,最近总有传闻,李怀景已在操办他与江家娘子的婚事。”
少女微怔,轻声道:“我知道了。”
“另外陛下再次搁置了与王家娘子的大婚之事,如今你又被陛下接入宫中,朝官们都猜测陛下有意将中宫人选换作你,为了此事,范阳祖房那边还来了人,现正在卢府由父亲招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