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他的脚从上面耷拉下来晃荡的时候,我都在心里想,凭什么呢?他这么无忧无虑,而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每天脑子起来第一件事担心的就是爸爸妈妈今天会吵架吗?他连睡都要睡在我的上面,凭什么!既然如此,那我就让他在比我高的地方坠落下来好了,他不是喜欢在上面吗?我这是在满足他的愿望啊”
问话的两个警察听得从一开始的愤怒到后来眉头紧皱,饶是他们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作案动机,也理解不了这种因为弟弟睡在上铺就滋生仇恨的想法。
当然,他的主要想法可能不单单是因为这个,但对这个点这样在意也依然让大家无法理解。
听到后面,蒋誉铭实在听不下去了,转身走出了审讯室。
他倚在走廊的栏杆上,难得有些沉默。
没几秒钟,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烟,递给身旁的柯景尧,“陪我抽一根?”
柯景尧收下烟,却没点着。
蒋誉铭似乎也不在意他点不点,好像只要他手里有烟就已经是陪他了一样。
吞云吐雾间,他的嗓音似乎也染上了烟的沙哑,“你瞧见刚才那小子的冷静没?他越冷静就证明这恨意的种子种下的时间越长,才越让人心惊啊。”
柯景尧“嗯”了一声,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我之前也这么恨过人,但那是恨我爸的,我知道我弟无辜,小孩子懂什么,何况他还特崇拜我。怎么能把对不负责任的爸爸的恨转移到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身上呢?”蒋誉铭叹了一口气,“所以他还是该死。”
柯景尧看了他一眼,然后拍了拍他的肩。
一切尽在不言中。
案件终于有了进展,本是让人开心的一件事,整个刑侦支队却被笼罩在了难言的沉默中。
父子
大黄叼着纸来到警局的时候,气氛正是极其沉重的时候。
安安的妈妈王秀芳接受不了这样残忍的事实,哭得几度晕死过去,“那是你亲弟弟!你亲弟弟啊!你怎么忍心?我的安安是妈妈对不起你,我的安安啊!他还那么小,你即便不满也应该冲着我来,你怎么这么狠心?怎么会这么狠心啊”
女警尤珍搀着王秀芳的胳膊,能感受到她因恨意而控制不住颤抖的胳膊。
一番讯问过后大家都已经对情况了解得很清楚了。
安安和陈庆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王秀芳在十年前带着年幼的女儿改嫁给了陈庆的父亲陈顺军,婚后两年,两人生下了陈安这个小儿子,一家五口虽然是重组家庭,但日子一直过得十分和睦,鲜少爆发家庭矛盾。
王秀芳对三个孩子虽说达不到完全的一视同仁,但也没苛待过任何一个,甚至直至刚才讯问的时候,陈庆对她的评价都是一个不错的继母,几乎挑不出什么错处。
因此众人才更加不解,仅仅是因为“觉得比起自己来,弟弟过得实在是太幸福了”这个想法就将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生弟弟杀害,这到底是怎样阴暗的想法?
道德,人性,在他这里似乎通通不作数了。
众人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是被一巴掌惊醒的。
这几天一直处于沉默寡言的陈顺军突然间像是活过来了一样,高抬的右手宣誓着他作为一个父亲的愤怒,布满皱纹沧桑的脸却又仿佛印证了他作为父亲的失败。
他的脸抖得不像话,仿佛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一般,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混杂着震惊、不解、失望等等各种情绪。
他像是从来不认识自己的这个儿子一样,双唇颤抖着,甚至有些发青,“你为什么?”
这一巴掌的力道足够大,陈庆被打得偏过头,露出清晰地印着鲜红掌印的一半脸颊。
但他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甚至笑了起来,他直勾勾地盯着这个终于愿意正视自己的被称为t父亲的人,眼里的冷漠令在场所有的人都感到心惊。
他轻声道:“当然是因为你啊爸爸。”
话毕,他再次笑了起来,笑得整个人都弯下腰去,许是笑得过分用力,他的眼角都淌出两滴泪水来。
陈顺军呆愣在原地,他理解不了他这句话的意思,却本能地被其中隐藏的强烈恨意吓到。
“你你你我我你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陈顺军怒声发问,话到最后已然有了点强撑的意味在里面。
场面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走去,狭小的审讯室里除了父子两人再无人说话,连呼吸声都轻了几分。
姚轩站起身来,想着要不要制止一下这父子两个。
可他刚起身准备动作,就见柯景尧拦了他一下。
姚轩不解,歪头看向队长,他记得他们队长之前向来懒得理会这些背后的是是非非,一向只爱追凶来着。
一旁的蒋誉铭开口解释:“给他们个机会说清楚吧,以后估计再没机会了。”
姚轩怔然,心领神会,于是便又坐下去了。
比起陈父像刚刚煮沸腾的开水一般异常激烈的情绪,陈庆整个人则平静得像一杯已经放凉的冰水,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更让人骇然。
这意味着不管是恨,还是失望,都已经早早地经过了时间的沉淀,他不是一时兴起,因此也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陈庆淡漠地看着歇斯底里的父亲,没有解释,只说了一句话,“没有为什么,我愿意,我不悔。”
陈顺军本欲开口再怒斥对方,却在看到这一眼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太熟悉这种眼神了,曾几何时,年幼的儿子仰着头问他“可不可以不要再和妈妈吵架,可不可以放过妈妈”的时候,他能给对方的,只有这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