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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旧居民楼的楼道里常年推挤着纸板瓶子,三四个月都不见人收走,窗户也没挡严实,灰尘堆了一层又一层,只要人往旁边走动,必然要掀起一片灰尘。
陈舒妹走两步就要蹲下身,擦擦自己的新皮鞋,左右抬着脚,确认上面没有一点点灰,才放心地往楼上走。
“灵灵,我回来啦。”
隔着一条走廊距离,陈舒妹就迫不及待喊人了。
尽头的门洞里很快就走出狗灵儿的身影,穿着白背心,套了白手套,拿着一节烂水管,她往后面的放垃圾的纸箱子里一扔,摘了手套往窗台塞了塞,走上去接过陈舒妹的书包。
“晚饭想吃什么?”
陈舒妹眨巴一下眼睛,“我想吃咕噜肉,甜甜的。”
“好,等水管修好了,带你出去吃。”狗灵儿拍拍陈舒妹的头,“先写会儿作业。”
陈舒妹咧开的嘴瞬间掉了下去,“灵灵讨厌,老是说我不高兴的事。”
妹妹比同龄小孩晚两年上学,学校老师反馈跟不上学习节奏。倒也不是非要妹妹学得多好,至少要在欣欣出来的时候,看起来也该是有模有样。
自己是半文盲,不能带坏妹妹。
哄小孩,狗灵儿已经算是手到擒来了:“乖,那我们比谁快,你赢了,我就实现一个愿望……”
陈舒妹眼睛一亮,不等狗灵儿说完,就抢过自己的书包,蹭蹭蹭跑回房间写作业。只可惜脑瓜子有极限,忙忙碌碌半个钟头,才写完两页算术题,正要翻开下一页,耳朵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外面传来的吱呀门声。
笔一顿,她跳下椅子推门出去。
“妹妹,放学啦。”
是玉姐,肯定又是来找灵灵做事,灵灵每次都会受伤。她不太喜欢玉姐,但有点怕她。
陈舒妹无视玉姐的话,也不打招呼,跑到狗灵儿身边,抓着她的手摇摇:“我写完了,灵灵要答应我一个愿望。”
“好,你先进去,我和玉姐有话说。”
每次都让她走开,陈舒妹拧着灵灵的手,抬头戒备地看了眼玉姐。玉姐每次来都会给她带好多东西,不像个很坏的人,但她就是不喜欢她……她不想灵灵受伤……
狗灵儿看她不肯回房间,索性就不管她了,反正妹妹还小,听不懂。于是继续和宋玉珂聊,“。。。新金银口那边我还是不去了,我习惯在这里,不想生活有什么变动,如果可以。。。。”
宋玉珂指腹抵着手心上的疤细细摩挲,平静地打断狗灵儿接下去的话:“你做事我放心,换做别人我都不放心。”
她需要一个足够忠心的人,狗灵儿有牵挂,不会背叛堂口,再论资历和做人做事,十八堂口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样的人了,拿来镇新金银口,最合适不过。
她当然知道狗灵儿想要金盆洗手,可金盆洗手哪有这么简单,一踏上这条路,就注定要硬着头皮走到黑。
“现在妹妹还没到花钱的时候,错过这个机会,很难就有下一个机会了。等以后欣欣出来,妹妹长大了,你们还是这样过日子吗?赚得那点钱不够用的,不论是欣欣还是妹妹,都需要好的生活。”
狗灵儿一不贪钱,二不寻刺激,除了帮忙打打人看看场子,赚点用点,其余堂口的事一点不碰,只管守着一个破屋子,过自己的小日子。
人各有志,狗灵儿的志,宋玉珂最难理解。
狗灵儿垂下眼,不是没人请她做事,堂口的生意她做不来,看场子的事她做过不少,手上的人命不少。人杀的越多,就越不把人当人,她惧怕那样的自己。
如果接手新金银口,就相当于她以前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她不愿意过以前的生活,她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
她厌烦十年如一日刀口舔血的生活,没有事情能够激起她一点波澜,冷漠孤独、以及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贯穿她所有的夜晚,说是行尸走肉也不为过。
她现在这样挺好的,唬唬人,至少不用杀人。
“你再好好想想。”
宋玉珂倒也没有很急,她相信狗灵儿迟早会来找她的。
离开之前,她摸摸妹妹的脑袋,“校服很漂亮,小皮鞋也是。”
离港顶尖的小学,配套当然都是最好的,也是最贵的。
陈舒妹仰头,担忧地望着狗灵儿,“灵灵,是不是又要出去了?”
狗灵儿摇摇头,笑了笑,“带你出去吃晚饭。”
"我不要,我们今天晚上不出去了。"
陈舒妹不信,她爬上沙发,抱起枕头,脑袋往后一仰,一副不打算动的样子。
“不吃咕噜肉了?”狗灵儿看她没反应,坐到妹妹边上,“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你要出去。”陈舒妹气鼓鼓地瞪着狗灵儿,眼圈有些发红,瘪着嘴,一说话还带上点鼻音:“我不要灵灵出去,灵灵每次回来都会受伤,我不想灵灵受伤。”
“灵灵是出去赚钱。”
狗灵儿半搂着陈舒妹,拍拍她的小肩膀,哄道:“妹妹乖乖,灵灵下次注意不受伤了,好不好?”
“不好。”陈舒妹拧紧眉头,吸吸鼻子,纠正说:“不是要注意不受伤,是不做会受伤的事……一楼的阿婆的工作就不会受伤,灵灵为什么不能换一个安全的工作?”
妹妹还小,什么都不懂。不懂阿婆的手工活做一个月也不如她看一次场子,不懂离开了十八堂口的庇护的她们会怎么样,不懂为什么她不能扔开良心,一无所顾地走到黑。。。。
她就是做不到。
她本来就不适合在十八堂口,小时候没有选择,等长大了,什么都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