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确定。
祝饶看出了项云海内心的挣扎,说:“我会好好看病的,说好的,往前走,一起努力。所以我又找了个兼职。”
“……你又找了个兼职?什么兼职?”
“在市中心新开的商场弹钢琴,我看到他们公众号发的广告了,他们是面向小孩跟家长的亲子型商场,正好想找小孩去弹,不算童工,正常发钱。
“有这个活再加上做代练的钱,就够看病了。”
“你还会弹钢琴??”项云海怔住了。
小孩儿吃完了面,开始吃药。一粒粒药片掰开来,就着白水咽下去,流畅又机械。
他托着腮帮,垂着眼睑,软绵绵地说:“唔……弹得还蛮好的呢。”
项云海觉得现在这个状况不太对,不是纠结祝饶到底会不会弹钢琴的时候。
明明是小孩儿精神状况不好需要治病,怎么还得病人自己拼命打工挣钱呢?
挣钱,挣钱。
妈的。
他项云海这辈子什么时候缺过钱?偏偏在最需要钱的时候,最没钱。
然而祝饶这个小孩儿,乍看上去瘦瘦弱弱豆芽菜一样,还不爱说话,实际上,一旦是他拿定了主意的事,就算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他以“在家养病”的理由,暂时没回学校,第二天就去那家新开的商场试弹了。
项云海也跟着去了。
前来“应聘”的小孩不少,有男孩有女孩,男孩一身小西装或燕尾服,女孩则是小礼服公主裙,还化了妆,每一个都被家长精心打扮了。唯独祝饶,一身校服,碎发遮着眼角,小小一个,排在最后,落座在那台九尺大三角钢琴的琴凳上。
别的小孩为了符合商场轻松欢乐的气氛,弹的多是比较跳脱可爱的奏鸣曲,只有祝饶,在钢琴前坐了一会儿,甩了几下手,又弹了几组琶音热手。
然后,轻描淡写几个音,手一扬,重重压下去,水银泻地一般的音符霎那间倾斜而出。
——肖邦知名的炫技练习曲,第11号,冬风。
祝饶一曲弹完,全场鸦雀无声。他慢吞吞走到项云海身边,说:“太久没练了,手生了好多,弹错好几个音。算了……选不上就再找别的工作。”
项云海能感觉到,整个大厅的琴童跟家长,以及商场负责选拔的工作人员,都在呆愣愣瞅着他们。
他是不懂古典音乐,但他不是聋子。
联想起这几个月来,小孩儿除了打游戏还是打游戏,他忽然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一件严重的事情。
是,他项云海已经二十三岁了,想跟家里决裂就跟家里决裂,想姑且蜗居着就姑且蜗居着。
可是祝饶呢?祝饶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拿了一手烂牌——好赌的爸,无力的妈,破碎的家庭可怜的他,精神受创,需要疗养,还需要钱,唯一能获得的那点教育资源是旁边升学率不到百分之四十的破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