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钟的声音深沉悠远:“世间万物,皆为因果,你与其找个新地方睡大觉,不如帮那赵学年了却心愿,又或许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此次下山怎知没有机缘得偿夙愿?”
曲冬青淡淡地:“我说过,我不想再报什么恩了。”
老钟叹了口气:“虽说你上次报恩被奸人所害,但谁说不是一种历练?我有我的功课,你也有你的功课,报恩都如你所愿,一路顺遂,又怎见证一片赤诚?再坏的人心也无不可谅,不可忘、不能谅的恐怕还是己心。”
曲冬青心头一动,上次报恩之事他并没有都跟老钟和盘托出,有些事始终羞于启齿,大意失荆州不说,个中曲直也只有自己最清楚,那女人固然可恨,可自己的所作所为又如何释怀?没想到老钟一语道中心事,曲冬青半晌无言。
天边的晚霞烧红了周边的山峦,老钟古铜色的钟身仿佛镀上了一层玫瑰金,也映得曲冬青雪玉般的脸上一片绯色。
“好,我答应你,但咱话得说明白,我是帮你,不是为了那赵学年。”
老钟释然一笑:“好,帮人帮己本无差别,随你。”
忽听一旁传来咚咚之声,三个鬼魂不知何时已来到钟楼,对着老钟和曲冬青磕头谢恩。
曲冬青斜眼看去:“这天还没黑呢,你们怎么就敢跑出来了?”
赵学年倒也直言不讳:“做了几日鬼,找着点感觉了。”
曲冬青终于下山去了,三个鬼魂也不敢再扰老钟,按老钟的指引去听和尚们念经。
钟楼里恢复了往日的寂寥,老钟却没有任何睡意,望着钟楼外的树林,忽然唤道:“还不出来吗?”
随着一阵扑棱棱的声响,一抹亮眼的翠绿停在老钟脚下的护栏上,声音也细碎:“哎呀,又被你发现了。”
望着脚下的小家伙——一只色彩斑斓的翠鸟,老钟问:“召了你几日,怎么现在才来?”
翠鸟指了指房梁;“他要是不走,我哪敢进来,万一被发现,一口吞了我。”
老钟:“都说了,他很少吃飞禽之类。”
翠鸟哼道:“哦,这么素口的蛇妖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老钟淡淡地:“鸟类太小,他吃不饱。”
翠鸟:……
“喂,我说,你怎么敢骗他,还敢拿菩萨骗他,他若知道真相,跟你没完,菩萨若是知道了,你这上千年的修行还要不要了?翠鸟虽是责备的语气,却也透出些许担忧。”
老钟叹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度人先度己,度赵学年,也是在度曲冬青。”
翠鸟低头想了想,又问:“那你召我来何故?”
老钟道:“你也下山去,助他一臂之力。”
“啥?帮曲冬青?不会吧老钟,虽说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可我才四百年的修行,他都八百多年了,万一被他识破,再小也是肉啊,我真的会被他一口吞了的。”
“放心好了,你直言告诉他是我叫你来找他的,他不会把你怎么样,何况你已修炼成人,曲冬青虽然性情乖张顽劣,但本性向善,不会无缘无故伤害你。”
翠鸟疑惑:“既然如此,为啥每次趁他不在你才召唤我?不是不会吃我吗?”
老钟:“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翠鸟:……
“老钟,你还真是够意思!”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第二卷:入世
上上品
位于城西的老城区,没有开发区和商业区那么多的高楼大厦,自然也不会太繁华喧闹,显得更加的安然幽静,老树根深叶茂,老房古朴典雅,一些旧的格局还在延用,街道弯弯绕绕,庭院错落有致。
正是傍晚时分,大人下班、孩子放学,家家户户滋啦片炒传来饭菜的香气,这也是一天里最有烟火气的时候。
曲冬青一边舔着手里的冰激凌一边数着门牌号码,闻着从各家窗户里飘出的香气,肚子咕咕直叫,等会办完了事,得赶紧找个地方吃东西,变成人诸多麻烦,一天三顿,少哪顿都心里发慌。
95号,就是这里了,丁香树下一个小小的院落,隔着绿色的栅栏门可以隐约看见小院里红瓦白墙的几间矮房,掩映在一片郁郁葱葱中。
出于人类的礼貌,曲冬青敲了敲栅栏门,无视门栏边上豆大的门铃,敲了数下,无人应答,再一推,门应手而开,那还客气啥,举着手里最后一个冰激凌,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小院。
天气渐热,房门开着,透过葡萄架密匝匝的枝叶可以看到屋里的情形,两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围着饭桌,有肉有菜,香气四溢,曲冬青咕咚又咽了下口水。
这三个人里认得两个,年轻少妇是赵学年的老婆,小的就是那个知恩图报的男孩,剩下一个老太太,正往女人碗里夹着菜,女人却举着筷子呆愣愣地坐着,一口都没吃。
老太太脸上也是凄苦,反而劝她:“素梅,快吃啊,妈今天特意给你炖的红烧肉,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还未说完,老太太的眼圈先红了,女人还是愣愣的,似乎被什么掏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具躯壳在这里罢了。
小男孩也放下了筷子,嫩声嫩气地说:“妈妈不吃,晓峰也不吃了。”
老太太哄劝外孙:“晓峰乖,你吃,妈妈就吃了……”
听见儿子的声音,女人眼珠动了动,看到母亲暗自擦泪,似乎意识到什么,方才机械地夹起一块肉放到儿子碗里:“晓峰吃,妈妈就吃,外婆也吃,我们都吃…都吃……”说罢,忽然放下碗筷,无声的哽咽中又极力克制着什么,三个人围着一桌饭菜,无人享用,充满了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