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备自认为自己这番话有理有据,又是完全站在曹操的角度上为他好,曹操不说感激涕零吧,至少也能清醒过来就坡下驴。结果曹操在沉默了片刻后,突然叹道:“刘贤弟果然高义,是操怠慢了。”
阿备傻眼了,他不禁开始怀疑曹孟德先生的脑回路是否还完好?不然,他到底是用哪套逻辑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曹操神色肃穆,双手捧着桂树枝,冲着天上的明月郑重一拜:“今日,我曹操曹孟德,愿与刘备刘贤弟结为刎颈之交。若有二心,当如此枝。”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桂树枝给折断了。
阿备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誓言成立,伸出去的手掌停在半空中,颤抖得如同寒风中的枯树叶。
苍天啊!大地啊!他阿备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从“引为知己”,到“金兰之交”,再到“刎颈之交”,他明明一直在拒绝,这立誓的等级怎么还越来越高了?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想要活命的穿越者而已,和曹孟德这种疑心病本病的人这样深度绑定,他还能像历史上的刘备那样寿终正寝吗?
阿备的眼眶中逐渐蓄积起了温热的液体,差点当场就要洒下悔恨的泪水。
但事已至此,当场反悔只会让事情向着更加糟糕的方向滑落。阿备迅速地权衡了一下,只能双手颤抖、眼含热泪地和曹操相对而拜,认下了这个“刎颈之交”。
曹操显然误会了刘备颤抖的手和含泪的眼,忍不住也眼眸湿润,牢牢地握住刘备的手,将他重新引回座位上坐好:“昨日我听了刘贤弟一番大论之后,就知贤弟是个胸有大志的人。现在我既与贤弟结为刎颈之交,便愿闻贤弟的大志。如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愿鼎力相助!”
阿备有些茫然:“昨日……?”
曹操干咳了一声,黝黑的面皮上泛起一丝羞涩的红晕:“昨日我去大儒卢子干的学舍里拜访,恰好听到贤弟在讲《礼记》的不通之处。不过因为有些事情耽误了,所以我并没有现身与贤弟相见……”
至此,阿备终于明白为什么两人今天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多疑的曹操却那么放心地让他带着令史去找证据。
阿备倒是不太在意曹操隐瞒自己这件事,只是他自己真正的志向并不太好说出口。于是他反问曹操的志向,想要拖延一点时间顺便参考一下土著人士的想法来给自己编个在外人看来比较正常的志向。
哪知曹操此时却狡黠一笑,故意道:“贤弟何不来猜猜我之志向?”
阿备:“……”
阿备没想到曹操的兴致这么高,顿时觉得他不愧是能流芳千古的大诗人,在情绪的转化上的确是拿捏得死死的。只可惜阿备是个毫无浪漫细胞的钢铁直男,实在有些承受不住这其间的大起大落。
但又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以帮他拖延出更多的时间,也能帮他找到更多土著人士想法的参考信息。
于是,阿备试探着说道:“曹家世代簪缨,你的父亲如今又高居九卿之位。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孟德兄的志向莫非是有朝一日能位居三公?”
曹操摇了摇头:“我虽然年少时就被举孝廉、入仕途,但我知道自己本来就不是德行高洁的名士。三公之位,乃是群臣之首,我又怎么敢肖想呢?”
阿备无语:“……”
是是是,你一点儿也不肖想三公之位。所以你以后直接废掉三公当丞相了。
阿备想了想,又道:“孟德兄对三公高位无意,莫非是想驰骋沙场,以武功建功立业、讨贼封侯?等到百年之后,墓碑上刻上‘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
曹操又摇了摇头:“兵多则气势强盛,如果与强敌争锋,或许会变成大祸的开始。我不愿挑起祸端。”
阿备沉默:“……”
是是是,希望你以后收降三十万青州兵的时候,你还能想起你现在说的这句话。
阿备想来想去,实在是没辙了,只好道:“备实在是想不出来了。还请孟德兄明言。”
曹操饮下一杯桂花酒,对月长叹道;“操德小才薄,年纪轻轻就入朝为官。只怕天下的人都认为操只是靠着父辈的荫蔽才得到的官职,而操只是个平凡愚拙之辈。
因此,操平生的志向是想要当好一郡太守,做好政教工作,除残去秽,用公平之心为朝廷选贤任能,以此建立名誉,让世上的贤明之士都知道我曹某人的德行。”
看着眼前年轻又真挚的面孔,阿备一个激灵,突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想岔了。
无论是历史上的曹操,还是演义中的曹操,他们或许多疑狡诈、残暴不仁、轻佻反复,或许多情真挚、一心为国、豪气冲天,或许当了大将军、当了丞相、甚至当了魏王,但那都是以后的曹操,并不是现在在他眼前的这个年轻的、真挚的、平生志向只想要做一郡太守的曹操。
而他穿越到了这段时间、这段历史当中,他小小的蝴蝶的翅膀缓缓扇动,不知有多少历史事件、历史人物会因他而发生改变。他实在是不应该带着成见来看待现在的曹操。
这样很不好,也很不公平。
渐渐的,眼前二十一岁的曹操的面孔和阿备心中由鲍国安老师演绎出来的曹操面孔渐渐分离,最终成为了两个不同的面孔,再也不会被混淆了。
阿备也心中一松,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志向:“备的志向,比孟德兄要小一点、又要大一点。”
“哦,何谓‘小一点,又大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