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钰不禁在心中自嘲——做皇帝做到他这个份上,可真是窝囊啊。
身边宫人焕然一新,想也知道是李晁奚派来监视他的。而今唯一能信任的人,竟只有从始至终都跟在他身边的老太监高严。
夜里,李钰找了借口将旁人遣散,只留高严一个人在身边伺候。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李钰再难忍心中愤怒悲凉,压抑着声音,恨恨地说道:“孽障,真是孽障……早知如此,当初朕就该,就该……”
就该在发现李晁奚并非他亲生孩子那日,就亲手将他掐死!
李钰这辈子很少心软,可偏偏这一次,他因着对薛姨娘的喜爱,因着对这个孩子残存的疼宠,可笑地动摇了。
恰是这一次动摇,为他今日的狼狈败退埋下伏笔。
可笑啊,多么可笑!
他做了一辈子皇帝,最后居然要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没有皇室血脉的私生子,登上属于他李家的皇位?
来日到了九泉之下,他该如何向李家先祖交代!
高严是少数知道李晁奚血脉秘密的人之一,看着李钰这副落魄的模样,他心里也不好受,只能尽力劝着,“陛下放宽心,怀王殿下已经启程投奔国舅爷,假以时日,定能重新杀回京城,夺回李家的皇位。”
“若果真如此便是最好……”李钰喃喃自语着,却好似突然间想起了什么,脸色骤变,连连摇头,“不,不对,有问题,有问题……”
高严不解其意,搀扶着他,满脸担忧,“什么?”
“宴席之上,那孽障问了怀王的下落……”李钰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脸上血色尽数褪尽,“可他为何不问梁相呢?”
失去踪迹的人不止怀王一个,可李晁奚为何只问起怀王,而不问梁相?
高严有些犹疑地回道:“陛下会不会想多了?除了怀王,他也没有问起大殿下呀。”
高严口中的“大殿下”,便是林予哲发起叛乱之前,被李钰贬为庶民的废太子李晁暄。当日皇家众人仓皇出逃后没多久,李晁暄便跪别李钰,求他放自己离开队伍,归去山野。
那时的李钰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对于如此请求,没有什么犹豫便答应了。故而今日回宫,李晁暄亦不在随行之列。
“这不一样。”李钰摇着头。
废太子李晁暄早已是被贬谪的庶人,他归来与否,不会改变朝中时局,更不会对李晁奚构成威胁。
可是梁相不同,他手握重权,党羽众多,如若回朝,必定会成为李晁奚的心头大患。李晁奚不可能不关心他的下落。
可李晁奚既然问起怀王,却不问梁相,莫非是因为……他早已知道……
“莫非他早就知道,梁相已死……”李钰微微睁大了眼。
……
梁朝越死了,死于亡命途中,一场突如其来的暴乱。
那时候,所有跟随天子出逃在外的人都狼狈不堪、光鲜不再,人人沉浸在对山河将倾的恐惧,以及对未来何从的迷惘之中。还有些人,则为自己背信弃义、落荒逃跑的举动感到懊悔与煎熬。
暴乱就是在如此情形之下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