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那一瞬间里陛下心思百转,连将来负责推广炼盐技术收取盐利的官职,乃至存储盐利的仓库选址,都已经预先规划好了,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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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陛下严密关注村民熬盐的一举一动时,林貌则盘腿坐于石板之上,习练大圣所传授的“长生酒”秘法。
这法子比先前的“听息”似乎更加容易。他不过揣摩了两天的功夫,便已经能在入静时引出口中玉液,吞咽后过十二重楼(喉管)至中宫(胸口),便有隐约的气息从腹中升起,沿膻中上行,直穿气海,而后分为两路,由左右肋降至尾闾,通过命门、夹脊,重新合二为一,延山根、印堂往下,又回到舌根。
这条起至舌根而返回舌根的气息运行路线,便大概是道家所说的周天。以林貌了解的玄学法理而言,气行周天原本是极为艰难的过程,动则就要走火入魔。真不知齐天大圣是教授的什么奇妙玄法,居然可以这样轻而易举,毫不费力。
不过想想大圣的出身,似乎也不足为奇——说不好人家随便拔点毛下来,就是天下修行者求之不得的顶级功法呢?
真气运行一周天便要一个多时辰之久。林貌修行两日,刚刚能转过两个周天,便在入定中渐渐觉察出了异样:他盘坐时明明是双眼微垂,目光收于眼前寸许之间;但不知为何,在白光充盈视野之时,他心中却忽生异样,竟“看”到了自己!
人的双眼只能望前不能望后,最多也不过借着镜子看清楚自己的脸而已。因此,绝大多数人心中的“自己”,只不过是一张熟悉的脸而已。但如今心境映照之中,林貌盘坐的身影却是清晰可辨,不仅面目五官毫无差错,就连后脑勺的头发都历历可数。
唯止能止众止,当心念静止之后,居然立刻返照出了自身同样停止的形象。此时的心境,恐怕更近似于“心镜”!
林貌心中微动,稍稍拉开了视角——不,与其说是“视角”,不如说是某种若有似无、不可分辨的“感知”。而当这种感知扩散开来后,他的心境中立刻返照出了新的形象:那是炉灶旁围聚的村民,伸长脖子注视锅台中晶莹洁白的盐粒,神色中的欣喜惊异与敬畏,仿佛刀刻一样清晰;在旁监视的狸花猫同样目不转睛,尽管强自压抑,但尾巴依旧高高竖起,泄漏了至尊强烈的喜悦……
果然,尾巴与猫总是两种生物么?
林貌霍然睁开了眼睛,立即收功出定。他抬头望向十几丈外,看到村民们将盐卤团团围住,姿势神态正与定境中一般无二。
虽然看精盐看得目不转睛,但族老的心思始终放在石板上。眼见魔王忽然睁眼活动手脚,他们立刻推开众人端起大锅,快步走到石板前行礼,恭恭敬敬呈上这大半锅的精盐。
魔王以熟悉的高傲神色瞥了一眼:
“这就是你们炼出来的东西?”
族老们连连弯腰,却不敢说话。因为一开始不太熟练,他们浪费了不少盐水,只炼出来五六升的精盐。但反复操作后技艺已经逐渐娴熟,现在再上手,炼出八升九升不成问题。
不过,村里应当也没有多余的盐让他们上手了。村民吃盐都是走十几里地到深山盐井里挖出的矿盐,而今大都被族老们待人搜罗一空,成了为魔王演练的试验品。
当然,一斗黑盐能换来五升精盐,的确也是各种意义上的血赚,足够抹去一切损失。
锅中的精盐莹白胜雪,是在大内都难得一见的珍物。但魔王打量片刻,却不屑一顾:
“才这么点成色,也就勉强能入口罢了……算了,乡野之间,老子也不好苛求太多。但老子不过叫你们炼一点盐做鱼干吃,你们炼出这半锅干什么?存心想齁死爷爷吗?真是大胆!”
老头们被一口大锅扣得莫名其妙,也不敢辩称是您老爱猫的主张,只能哆嗦着连连请罪。还好魔王心情似乎不错,并没有借机杀人的意思,只是随意抛出一个非金非玉的透明盒子,让拴柱精挑细选,精心舀下半盒最洁细的好盐,便抬手让众人快滚,不得留在此处碍眼。
魔猫竖着尾巴围绕着破锅转了一圈,也跳入了魔王身后,再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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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俯下身来,仔细端详竹篓中活蹦乱跳的鱼:
“这就是你的成果?”他低声道。
长孙无忌叉手行礼:“是。一共下了三道网,大概有一千五百斤以上。”
说出此语时,纵使长孙相公百般忍耐,语气依旧有抑制不住的兴奋。长孙氏家学渊源,对巫医百工之术一向颇为精通,他仅仅询问了黄河边打鱼的几个渔夫,便立刻意识到了这种技术背后极为重大的意义。
与化身为狸花猫时的情不自禁相反,皇帝的神态却是高深莫测,并没有表现出不可遏制的喜悦:
“这么说来,很实用了?”
长孙无忌俯首:“臣不敢妄言,但此物若能推广,实在是不小的助益。”
少府照着皇后示范编织出的流刺网,当然比五行村的半吊子货色更为精细高明。他们按皇帝指点选择了黄河边的运河口捕鱼,效果自然不错。
这种东西既简单又高效,实在是增加渔获的不二选择。长孙无忌上前一步:“而今府库乏粮,百姓饥寒;臣的见解,不如让工部仿造此物,在关中推广……”
这是宰相们极为正常的见解,但皇帝稍一沉吟,却立刻抬起手来:
“不可!直接让工部推广,未必能惠及百姓,不如——”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陛下脑中闪过的是他数日以来见识过的无数网课——这些网课谆谆教诲,警告技术的普及并不一定能带来生活水平的提高;大量知识被垄断在少数人手中,反而会恶化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