拴柱恭恭敬敬上前,从腰间的布包里摸出一张暗黄色的草纸,小心递了上去。
尽管已经尽了最大的能力,但这张用炭笔书写的纸张依然非常潦草。不仅字迹稚拙,统计的项目也是七零八落。拴柱与拴花搞不清楚村民的年龄,只能凭外表大致将人分为老、少、不老不少三类;而村民消耗的粮食量也很难把握,充斥着什么“一碗谷”、“两碗谷”之类稀奇古怪的描述。
这样粗糙、低劣的数据,恐怕都不能作为决策有效的依据。
但魔王不动声色,只是折好草纸,顺手塞入衣袖。
“你们也该知道,老爷是不养闲人的。”他慢条斯理说:“如果不是饿死了你们没有人肉吃,爷是绝对不愿意费一点精力。不过,虽然如此,你们总不能指望着爷给你们发救济吧,爷可不是做慈善的。”
上百人乌压压站了一地,却没有一人敢出声。这倒不仅仅是因为魔王积威所在,更是因为村民们茫然无措,并未能领会魔王的深意——“不会救济”?为什么要强调“不会救济”呢?以他们在隋朝大业年间混了十几年的待遇,别说是定位为反派的妖魔了,就是传说中子育万民的皇帝,不也基本没有救济过天灾中流离失所的苦命人么?
所以吧,这拒绝救济,见死不救,不也是挺……正常的?
特意把这种事情拿出来解释吧……感觉就挺迷惑的。
对古代与现代道德标准差异浑然不知的魔王依旧在发挥他的精彩演技。他指一指麻袋,冷冷强调:
“所以,老子能赏赐你们的,也就是这几袋种子,每日每人再发一斤红薯。红薯、鱼肉,再加村中的存粮来看,支撑到夏日不成问题。要是自己偷懒作死,夏粮收成不佳,那便是尔等无能,活该受饿,与老爷无干。”
说罢,他却意犹未尽,傲然瞥了众人一眼:
“……不过说起来,尔等大字不识一个,又能明白什么农作的道理?八成都要糟蹋了好种子”
这话听得村民们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说实话,讥讽他们在其余方面的愚鲁笨拙也就算了,但上来就开大斥责他们不懂农作,那还是太莫名其妙了——在土地里刨食一辈子的农民不懂农耕,难道还是你这高来高去满口胡话不知所以的魔王更懂吗?
这妖魔是不是太自信了点?
当然,没有人敢当面回驳妖孽歪门邪道的诡异言论。最有话语权的族老想了又想,还是只敢哆哆嗦嗦的保证:
“大王,小人……小人种了一辈子的地,绝不敢在粮食上不用心、捅娄子的……”
与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王公贵族与神仙妖魔不同,农民可真是视土地粮米如珍宝,哪里敢怠慢一丁点呢?
但魔王只哼了一声。
“种了一辈子地?就是种上十辈子,没有窍门,也不过是白种而已……尔等种了几十年一大把年纪,知道什么叫麦种的春化吗?知道什么叫覆膜吗?知道什么叫精耕细作、密植深挖吗?何时施肥、何时杀虫、何时间苗,尔等可成清楚?水利、物候、天气,应该如何观测?产量下降、良莠不齐,又是何等原因?——这些都不知道,不过是茫茫然在土地上混了一世而已!”
魔王语音朗朗如数家珍,将历年来自基建文包中积累的经验尽数倾倒而出,一时间真有滔滔不绝、如江河倾泻的雄浑气势,而顾盼之间自信非凡,更震得满地的村民不敢言语。
这些流民生平颠沛流离,那里见过这样气势汹汹不容反驳的雄辩?而且,而且什么“春化”、“覆膜”、“深挖”——乖乖,虽然一个个压根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总感觉是好厉害的样子。
毕竟,毕竟他们种了这几十年的地,除了按部就班挖地播种浇水之外,那可是怎么也总结不出这样不明觉厉、高深微妙的道道的呀。
能一口说出这么多道道,那总该——总该是真有些厉害的本事吧?
再说,再说大王先前指点他们炼盐、捕鱼,那可也是言出如响、百试百灵,从没有欺骗过他们一次啊……
村民们面面相觑,原本的那点固执的质疑与忧虑大为动摇,只留下游移不定的目光。
当然,农民对土地永远是最固执的,即使圣人也不能靠区区一席话说服他们。因此林貌也不再浪费口舌,直接从背包中掏出了平板,抛给恭敬侍奉在侧的两兄妹。
“既然一窍不通,就得多学。”魔王下令道:“从明日起,村中老少分为两拨,轮流到此地看平板,学种地。不但要学,还要演练,一个个都要把平板里的东西记牢记熟,才可以领取种子,下地耕田。要是连这些都学不会,白白浪费了麦种,那就不要怪爷狠心了!”
·
眼见着村民逐一离开,猫猫陛下终于从林貌的肩头跳了下来。
“你要教给他们种地的本领?”他低声道。
“差不多吧。”林貌咧嘴笑了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嘛……再说这确实也是很大的技术推动。”
说来可怜。自南北朝至隋末,因为天下大乱人民流离,总体的农耕技术不但停滞不前,甚至有趋于倒退的势头。某些在《齐民要术》等农书早有记载的工具,居然也濒临失传,乃至于在唐朝时才被重新发掘出来。
对于长期缺乏技术更新的农民而言,别说是现代科技精心打磨过的耕作流程了,就是能完整复原东晋北魏时的农耕水平,都算功德无量,增产难以计算了。
猫猫皱了皱眉。在现代混了一个多月,他大概也知道了电器的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