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级来了新指示,全林场又是开会、学习,修路的事情再次中断了两天。
其实这段时间已经断断续续停工很多次了,因为天气寒冷,大家穿得多干活不方便,效率也很低下,私底下不少人盼着下大雪,因为下了雪就可以停工了。
没想到大雪还没盼来,工地上先出事了。
从林场到老鸹窝,一共两公里的距离,断断续续修了两个多月才刚刚完成了1。5公里的路基工程。
那些夯实的路面,有十几米的遭到了破坏,挖出了一个个坑不说,还把路基给扒了十来米,排水沟上大家辛辛苦苦垒的护坡围堰也塌了。
结合之前李壮实说的话,大家都认为是牛家堡山民搞的破坏,一时间义愤填膺,喊着:“要是不把搞破坏的人抓出来,这路就别修了。”
当下就有人闹哄哄地拿起锤头、铁锨、十字镐,吵吵嚷嚷要去牛家堡讨说法。还有人喊着去报警,让公安来抓捕破坏国家建设的反动分子……
孟广林铁青着脸断喝:“吵什么!”
多年隐藏起来的杀气突然放出来,那是从战场上沾染的气势,吓得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孟广林就问,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明是牛家堡的人搞破坏?没有证据就上门讨说法,这不是自讨没趣?像你们这样打上门去,人家能服气?以后就不给你们破坏了?
难不成还要天天安排人24小时巡逻?这才修了不到两公里,让你们守个夜都推三阻四的,以后修通了14公里的山路,你去巡还是他去巡?
村民对林场修公路有误会,为什么不能好好坐下里谈一谈,把话说开了,不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他亲自写了几张告示,带人去牛家堡山门外喊话、张贴,把林场修路的事情向山里人做了说明。
针对山民们担心的出入问题,他承诺以后无论林场怎么展,国家政策如何变化,都不会断了山民出入的门路。
“共产党是为人民服务的政党,我们林场也是人民的林场,不光不会断了大家的生计,还要为大家的谋福利!公路修好之后,牛家堡人进出驼山更方便!”
不知道是不是孟广林的告示起了作用,破坏修路的事情就出了这么一次,后面的施工相对顺利多了。
可毕竟已经是隆冬季节,林场没有蔬菜,油水也少,中午炊事员把饭送到工地,8两一个的馍馍,用饭票买,每人一水舀子飘着葱花的清水汤,天天如此。
筑路小分队的工人,每天从事十几个小时的重体力劳动,只靠馒头、咸菜填充肚子,捱不到开饭时间人早就饿了。
无论孟广林怎么打气,大家的心思都飘回老家,想着过年好好休息休息。一场大雪之后,施工彻底停了,第一段公路起于林场场部,止于老鸹窝山崖,只修了两公里多点。
从这里到生丰产林大概还有5公里的距离,期间需要绕过三个山岭两个峡谷。
停工的时候,大家都说来年开春接着干,可真正到了春天,林场两三千亩的造林任务又压得大家喘不过气来。
那时候林场还没有建立自己的育苗基地,植树的树苗都是去外省采购。季节和气候不等人,一旦树苗采购环节出了问题,全年的工作就都耽误了。
所以大家都没有心思再去修路,林场通过上级部门调拨了一批树苗,还安排五路人外出采购,虽然树苗不贵,但他们的需求量大,资金不宽裕,只能挪用一部分修路的资金去解燃眉之急。
这下子,修路的事情就更推迟了,那修了不足六分之一的公路,就像是驼山的一道疤,让所有人都觉得不舒服。
孟广林的性子执拗,既然当初拍着胸脯跟省里立了军令状,他说什么都要把这件事做下去。
因为之前挨了批斗,他已经让出了林场场长的位置,但上级部门没有给他安排新的工作,他就认准了修路这件事。
驼山林场展开了“春季攻势”,要求再两个月内植树两千多亩,如果大家像往年一样奋战,完成这个任务不轻松。但今年的决策者不再是孟广林,而是白老三。
原来的三个正副场长都被夺权,第一林区区长白老三成了目前林场的主要负责人。
他推翻了孟广林“先难后易、先远后近”的造林选址政策,专门挑林场最好走、最近便的地方植树。
眼下最近便最好走的地方,当然就是林场新修的公路两旁了,这几乎是林场职工最舒坦的一年,骡马车、卡车轮番上阵,把树苗和工具送到地头,有些工人调皮,这一两公里的路都不愿走,每天蹭车来回。
也不用挑水上山浇灌了,骡马车绑上两个大水缸,直接把水送到树坑边,大家拉个胶皮管一路浇水。
有了先进工具,又有了高效的做法,林场职工轻轻松松完成了两千多亩的植树任务,甚至还额多植树了几百亩。
那一年上级部门专门来了通报表扬,人人喜不自胜,都尝到了修路的甜头。
只有孟广林看着直摇头,这都是表面文章。
他们把最容易栽树的地方都栽满,那山上远离公路偏僻的地方还空着呢,以后再去栽树不光要翻山越岭,还要穿过树林,且不说对这些已经栽植树木的地方要造成破坏,就是人们进出也不方便啊。
过去他坚持先从偏远的地方植树,就是为了以后越来越方便啊。
但是,人人都只为了眼前,谁管它以后的事情呢!
就说修路吧,所有人都沾了公路的光,可到了6月份造林任务结束之后,孟广林重新吹哨子集合筑路小分队的时候,却没有人来了。
场部大院静悄悄的,没有人愿意跟他干了。连之前和他一起翻山越岭,吃了那么多苦的王向武和武青都没有出来。
他已经失去了号令全场的权力,人们也知道修路费力不讨好,还可能要搭上自己的工资收入,于是大家都退缩了。
四十出头的孟广林一下子像老了十岁,他收起哨子一个人去工地。
夏天的土地松软多了,一铁锹下去就是半箩筐,他自己一个人挖方填方,整饬因为“春季攻势”踩坏的护坡围堰。
无论是烈日暴晒还是暴雨滂沱,都阻拦不住他在路上担土搬石,每天扛着他那根扁担,他是这驼山最落寞的身影。
老鸹窝再往上又是一段羊肠小道,是大家以前进出驼山植树踩出来的,这里一侧是岩石构成的半壁山,一侧是陡坡,长度有5o多米,宽度只有一米多,人们形象地称这里叫做“擦耳岩”,意思就是经常不小心就被岩石擦伤耳朵。
打通这里又需要开山,但是当初孟广林和王向武等人分析过,这地方的半壁山的岩石结构存在裂绺,如果用炸药炸开,可能会破坏山体结构,直接炸塌了山体,就会完全阻断道路,所以唯一的方式就是凿山。
那个年代,开山凿石头全靠人工,一把锤子一根钢钎,像剔骨头一样把山体挖出通行的道路。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苦差事,也是一个危险的差事,已经有好几个扶钢钎的人被砸断手指了。
也正是因为这些困难,人们都选择了当缩头乌龟。
孟广林也不言语,自己一个人去干这活,他先用小锤把钢钎砸进石头缝里固定,再用大锤猛楔,一点点剔除山体的石头。
一个人从日出干到日落,大锤敲击钢钎的“砰砰”声,回荡在整个驼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