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是闺阁女子,不知道这些拨弄朝堂风云,覆手天下的上位者,行事是怎样的肆无忌惮,无所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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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叫“小月阁”的茶馆。
一名戴着惟帽的女子步下马车。
那顶惟帽落下淡色的长纱,几乎将女子整个人都包裹进去,不见容貌,不见身形,只在及腰处露出一段青丝,似有光泽如许。
但,从她纤细的身影和那幽兰般的清冷气质,可以推断出——
这必定是一位美人。
小厮热情地迎上前,只听女子道:“我与人有约,在汀兰阁。”
移步登楼,推开雅间门扇。
小厮退下,关上门后,沈骊珠抬手摘下惟帽,露出一张青纱遮面的容颜来,对着早已坐在汀兰阁里的男子说:“裴少卿,久等了。”
裴景澜坐在桌边,身姿端方如玉,手边茶香萦绕。
这样的好风姿,上京城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此刻听见沈骊珠如此疏离的称呼,他却笑得有些微微苦涩与怅然。
“骊珠,如今你竟然连一声裴大哥都不愿这样称呼我了么?我们一定要生疏至此么?”
沈骊珠沉默了下,改回曾经的称呼,“……景澜哥哥。”
“嗯。”
裴景澜目光炙热又克制地落在她脸上,重逢后两次见她,她都戴着面纱,上回在陆府的摇光池边也是。
他心里明知可能是不好的事,甚至对骊珠来说是一种禁忌,却没控制住自已的心绪,忍不住问了出来:“骊珠,你的脸……”
沈骊珠下意识摸了摸眼尾那道伤疤,却不似李延玺问及它时那般会被刺激到。
她甚至淡淡笑了下,连声音里都是释怀的情绪,“这个啊,不过是少不更事付出的代价,景澜哥哥你知道的。”
裴景澜当然知道!
那年宫宴,她被太子叱娇娆媚上,逐出皇宫后,永安侯府的人来接走了她。
他只知道她处境艰难,身边从小跟着她一起长大两个侍女,轻红被杖毙,草席一卷,尸身扔入乱葬岗,而她被关进了小佛堂。
他以为,后宅阴私手段无非是罚跪、抄经书这些。
他以为,她再怎么样,也是永安侯府嫡女,有贵妃疼爱。
他以为……
却不曾想,她连容貌都被人生生毁了去!
那是女子最为爱惜的容貌!
裴景澜嗓音艰涩地道:“疼吗?”
“当时是很疼,没有药,留下了疤。”沈骊珠情绪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后来觉得这样也好,女子容貌生得太好,存活于世总是免不了遭受非议的,就这样毁掉了也罢,便让这疤留着了,来到江南也没有要治。”
她甚至笑了一笑,“有时,我还在想,若是我年少时有这觉悟,早些狠心在脸上划上这么一道,或许就没有选妃一事了。”
因为容貌有瑕疵者,不得嫁予皇族为正妻。
裴景澜却是失态得险些打翻了手边茶盏,“你是说,是你自已划伤了脸才——”
沈骊珠颔首,轻轻“嗯”了声,“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来,浅碧和轻红才能活下来啊。”
可惜,她付出了在当年看来十足的代价,也只保住了一个浅碧。
那些板子,落在她们身上。
她扑过去,以身去挡,却帮得了这个,帮不了那个。
最后,她狠心毁掉了脸,以求祖母让步。
小佛堂阴冷寒重,没有大夫和伤药,轻红腰背上血肉模糊一片,跟衣裳粘黏在一起,她临死前,还拉着她的手说,“小姐,好疼啊,我是不是要死了……可是我死了,就只有浅碧陪着小姐了……小佛堂这样黑,晚上连烛火都没有,小姐会害怕的……”
直到现在,沈骊珠偶尔都还能梦到轻红死前的画面。
“骊珠……”裴景澜手掌倏然紧握,神色痛楚,“三年前,若是我早一点告诉你,贵妃和太子的恩怨,你或许就不会——”
这件事,他每每午夜梦回,无时不刻都在后悔!
沈骊珠摇头道:“景澜哥哥,这怎么能怪你?”
“那年,是陛下亲下了御旨,永安侯府嫡长女沈骊珠,入宫擢选太子妃。”
“所以你看啊,逃不掉的。”
“要怪也只能怪我年少无知,太过天真,以为凭借自已的身份以及美貌,和贵妃陛下的看重,足以当选太子妃。”
“却半分不知贵妃和太子之间的交恶恩怨,也不知自已竟活成了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其实,那些事情,只要多加留心,本身应该很容易探听到的,对吧?我却只知哪家的胭脂水粉颜色鲜艳,哪家的衣裳美丽……”
“是我太过蠢笨,怎么能够怪旁人?”
她垂眸自我嘲讽轻笑了下,握着茶盏的指尖却透骨冰凉,连杯中热茶竟然都不能温暖半分。
“不是你的错——”裴景澜喉咙嘶哑,一字一顿地道,“骊珠,错不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