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左侧的男子终于开口,缓缓站起身来,双手抱胸,神色平静地看向贺山月“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我们不准备留活口的?”
贺山月将目光迅速落到白衣男子身上:“一开始。”
白衣男子蹙眉:“为何?”
贺山月笑得讥讽:“你们的规则说的是‘最后活下来的人有机会带上银子离开’和‘胜者可以安安稳稳地和银子躺在一起睡大觉’——‘有机会’相当于不可能;‘安安稳稳躺在一起睡大觉’——”
“只有死人,才可以和这一座小山一样的死物,安安稳稳躺在一起睡大觉!”
贺山月笑了一声:“你们从来没想过让我们活!”
一边说,刀锋便划破了圆眼少年的皮肤,血迹顺着脖子流进衣襟,没一会儿就染红了襟口和胸膛。
“别别别!”圆眼少年终于陷入真正的惊慌,抬眼:“姐姐!救我啊!姐姐!“
泪痣女子将酒盏恶狠狠地摔到地上,“贱货!最下层的贱货竟敢算计我们!”
许多支箭矢瞄准了贺山月,与一点一点向后退的贺水光和邱二娘。
邱二娘紧紧攀扣住树干,摇着头,说不出话,双眼却流出了血泪。
贺水光哭得仰倒,想要伸手触碰姐姐的衣角。
“给我跑!”贺山月偏侧过头,压低声音,目光在亮如白昼的油纸灯下像两只灼烧的火把:“给我跑!向西边跑,好好想一想你怀里有什么!”
贺山月恶狠狠道:“脑子动起来!蜷缩着活!咬紧后槽牙活!给我好好地活!”
怀里有什么?
贺水光泪光迷蒙,陡然间一亮,扯过邱二娘,趁车架上的人还在震怒中,迅速向西跑去。
邱二娘的血泪滴落,艰难地摇头再摇头。
“走啊!”贺山月一声怒喝,手上的力道随之加重,刀刃愈深。
圆眼少年惊声尖叫起来:“姐姐!你先放她们走吧!姐姐啊!”
车架上的女人来回转圈,不知僵持多久,听人尖利惊呼:“走水了走水了!走水了走水了啊!”
不远处的山林,轰然燃起了冲天的大火!
七八日的高温,早已将林中树的水分烤干!并非只有一处起火,几团火聚散在不远的地方,迅速连成一片,而平台上摆放的草垛子则吃下所有嫌疑的火星,星火即燎原,并有向桐油浸成的麻绳蔓延之势。
贺山月身后灼人。
圆眼少年一声接一声尖叫起来。
车架前乱成了一锅粥。
左侧白衣男子神容清冷,再次开口:“弓箭手,射杀。”
“不行!阿圆在那里啊!”女人柔弱地扯住男子的袖角。
白衣男子微微抬手,微不可见地让女人的手指滑落:“要么被烧死,要么被割喉,阿圆总要选一样吧?“
白衣男子至始至终语调都没有太大变化,如今却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嘲讽:“只有蠢材,才会兴致勃勃地主动当猎物。“
嘲讽之后,抬起手,手指一勾,“射杀十五号,她背后有火在烤,炙火烧身,不可能没有漏洞,如今杀了她,还能救阿圆——”顿了顿:“虽是蠢才,却也是长公主府的蠢材,总是要救的。”
白衣男子手指一搭,弓箭穿破渐起的火势,势头精准,直击而来。
贺山月一声闷哼,肩头被箭矢钉在了树干上。
圆眼少年趁势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哭着向前爬。
火势越来越大,火舌终于吻上桐油麻绳,车架上的诸人慌乱着弃车出逃,临走前,愤怒地叫嚣着:“多添几把火!把这烧干净!幸好有在,否则真是扫兴!”
火很大,火苗朝天窜,滚烟与热浪一波又一波地袭来。
贺山月半跪在地上,烫尘入肺,她快要失去意识了。
迷蒙之中,或许是梦,她竟恍惚见满脸是血的邱二娘,披着滴水的衣裳冲破火海,佝偻的身躯从未踮得如此之高,将钉在她肩上的弓箭一把拔掉,再“吱吱呀呀”地比划着将她藏进干瘪的怀中。
火海之中,邱二娘紧紧抱住几近昏迷的长女。
而贺山月正蜷缩在母亲的腹部,好似一个初入尘世的婴儿。
贺山月无意识地砸下一滴泪来。
如今,她已经没有力气,用一声啼哭,来还付母亲无私的生命的馈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