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晚上,他的脑子里还是反反复复闪现出爸爸的尸体和老鼠的尸体。
那是乌野才8岁,还没从动画片或者文字里认识死亡,就已经直面它了。
它来得太猛烈,导致乌野在每个午夜梦回半清醒的时候,总怀疑这是一场很快就会结束的命运的玩笑。
可惜,不是。
时间的逝去,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上,活着的人总要走下去。
乌野慢慢长大,爸爸越来越少在他的梦里出现。
好像只要一直往前走,往前走,就可以把伤痛都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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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野的小学离这里很近,他每天放学后就到楼下的杂货店边写作业边看店。
那些经常来光顾的街坊邻居都认识他,有时候买个酱油什么的还顺带教训一下自己家的孩子,你看人家放学了还这么认真地做作业,你再看看你,整天就知道看电视玩游戏!
因此住在周围同龄的孩子都不怎么乐意跟他玩,乌野也不会自己凑上去示好,所以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独来独往的。
有一次,学校开展活动,提前给学生放学。乌野背着书包比以往要早一个小时回家。大院里正好有几个小孩子在扔沙包玩,一个没留神,沙包打到了他的肩膀上。
乌野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小孩子,双方对峙了一会,其中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怯生生地站出来说:“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她身后的三个男孩都无动于衷地站着,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
乌野沉默地收回目光,低头离开。
在他身后,那几个小孩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入他的耳中。
“他妈都不要他了”一个男孩嚣张的声音。
“他爸死了”
“没人要哈哈…”
“你们不要乱说。”小女孩忍不住反驳。
“谁乱说大家都知道好吗”
乌野慢吞吞地走到杂货店,从他的视线里可以看到崔姨妈正站在柜台后面,跟另一个中年妇女说话。
等他走近后,两人看见他,顿时安静下来了。
“小野啊,怎么,今天这么早就下课了?”崔姨妈抬手招了招他。
“阿英,我先走了哈,有空一起打麻将。”中年妇女眯眼看了他一眼,提着个红色塑料袋走了。
乌野那时还太小,他并不太明白那个人看自己时的眼神是什么意思。直到长大后,相似的场景重复出现,他才意识到,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
“阿野,正好,今天晚上呀小豪在家,老钟在做饭呢,你上去帮忙吧。”崔姨妈边对货单,边对乌野说。
小豪就是崔姨妈的儿子,之前乌野一直没见过他。
乌野上楼用钥匙开门后,屋里的饭菜香一下子溢出来,厨房叮叮当当地在响,一个男人赤裸着上身在炒菜。
“钟叔叔我回来了。”乌野放下书包正想到厨房帮忙,这时从房间里突然走出来一个人。
瘦瘦高高,像根高尔夫球杆,头发染成白色,穿着件黑色短袖紧身七分牛仔裤。这幅装扮,乌野并不陌生。每到下课,就总有三三两两几个青年就经常是穿成这样,蹲靠在学校的外围墙边,吸着烟,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
对方显然也有点惊讶,而后反应过来,歪着嘴笑道:“你该不会就是那个占了我房的小鬼吧。”
乌野直愣愣地站在那,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正巧钟叔叔正端着一盘菜从厨房里出来,“你们俩在聊什么呢。对了,家豪你一下午在房间里叮叮当当地干什么。”
“当然是检查一下有没有人偷了我的东西咯。”白毛没有丝毫顾忌到乌野的在场。
“乱说什么,”钟叔叔显然也没料到自己的儿子这么没礼貌,训斥道,“几天不见,又在外面跟人学了些什么东西。”
白毛嗤笑,满不在乎地大摇大摆走到餐桌边上坐下,用筷子敲着碗,“啥时候开饭啊,我快饿死了都。”
钟叔叔拿这个不省心的儿子没办法,说了他几句,便走回厨房。乌野默默跟上去帮忙。
“小野,这小子就这样,你别理他。”钟叔安抚他。
乌野不知道怎么回答,低头继续洗着菜。
晚上四个人围坐在一起,气氛难得的热闹。崔姨妈一直给白毛夹菜,不停地唠叨,让他放点心思在学习上。
“明年就中考了,你多少学一点,不然连高中都考不上就完了!”
白毛嗯嗯地敷衍着。
崔姨妈继续说:“要不你跟学校申请一下走读。家里的条件总比学校宿舍要好,也方便妈看着你,督促督促。”她看了一眼旁边低头扒饭的乌野,又说,“你呀,脑子是聪明的,就是不用功!你看小野,人家平时多努力,科科都考90分,你要是有人家这个劲头,上省重点还不是轻轻松松。”
白毛瞥了对面的乌野一眼,“你那么喜欢他,就认他做儿子好咯,到时候不就白得一个上省重点的好儿子了嘛!”
崔姨妈被他气死了,“你这小子”
“好了好了,好不容易一家子凑在一起吃饭,就别吵架了。”钟叔叔说。
乌野全程都不敢说话,默默地低头用筷子挑着饭碗边缘的米粒。
白毛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站起来,走了几下步,突然回头问钟叔叔:“今晚他不会还要睡我房间吧?”
“都是男生,讲究什么啊。”崔姨妈插嘴道。
“这是我的房间,平时空着也就算了,怎么我回来了还要跟人住一块?这家里谁是客人谁是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