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是冰冷的,却让他的灵魂深感灼热,像是有一缕一缕的什么东西要钻进来。他眼神是朦胧的黑,黑色的水纹外仿佛有很多人在凝视着他,这些人隐匿在黑暗中,将他当作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去冷漠审视,接着用细碎的声音在他耳边诉说着他活着时候的罪孽。
焦黑残缺的尸体同他一起飘满河面,一具、两具、三具……或者有的很多具随意迭在一起,成群结队的苍蝇围绕着他们肿胀泛白的死肉嗡嗡作响……
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希恩缓缓睁开眼睛,猩红的月亮像一把镰刀悬在夜空中,所有的一切都是黑色的,黑色上铺满着浑浊黯淡的光。
这次他没有像鱼饵一样被人钓在鱼竿上,而是像活着的时候平躺在床上,荆棘轻柔地束缚着他的腰身与四肢,完美无瑕的面庞平淡地俯视着他。他回过神,才真正看清这张脸。
“这次应该清醒了吧。”察觉到黑色瞳孔轻微颤抖,赫莱尔幽幽地说。
“嗯。”
“全部都想起来了?包括死之前的那些事。”赫莱尔双手抱在胸前,像是位评判病情的医师。
“嗯,都想起来了。”希恩阖上眼,他未想到即使脱离了肉|体,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也能在他的灵魂上残留下烙印,“原来死亡也不是尽头。”
“你到底为什么想死?”赫莱尔皱着眉,虽然上次他已经问过一遍,但是他总觉得那些不是男人的真心话,“都疯到这个地步了,就因为那个教皇说的几句话,你就颓废到想死?”
“我没有完全相信他说的。”希恩低声说,“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未必准确。”
“我知道,那你是为什么”赫莱尔不理解。
“但我切实地惧怕他说的这种可能,如果真的属于这儿,那我无疑会沦为普通的一员。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会想到过往很多很多的画面。”希恩顿了顿,声音略有疲惫,“可能就像你说的,我的本质就是懦弱的家伙,只有戴上假面我才有勇气将世界当作棋盘,与神明去博弈吧。”
可能是灵魂经历了一遍又一遍的洗涤,他的情绪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又或许是自身已经陷入深渊之中,他终于能够剖解内心,接受自我。
“赫莱尔,你相信我说的吗……另一个世界……”希恩忽然问。
“我不相信。”
“真无情。”希恩轻声感慨。
“如果你想要内心得到些许安慰或者认同,就不应该询问魔鬼的看法。”赫莱尔顿了顿说,“不过我认为你不需要,如果脆弱成这幅样子,那你恐怕都活不到见到我的时候。”
“这样说,就好像我的一生都很悲惨。”希恩想了想,又接着说,“确实挺悲惨的,谎言充斥着我的一生。最重要的,我没有做成任何想做的事。”
“呵,那撇开你的臆想,再真实的活一次,你想做什么?”赫莱尔对男人还是有些好奇的,可能是在过去相处的时间里,对方将自己真实的一面隐藏得实在太好了。
沉默持续了很久,希恩像是在进行着认真的思考,“我大概想当一个牧羊人。”
“你在说什么?牧羊人?”赫莱尔感觉自己被男人耍了,对方的梦想不是他以为的什么惊天动地的妄想,也不是至高的权力,或者无尽的财富,甚至都不是成为一个真正的贵族。
“在记忆没恢复前,不,应该说是还没前往玫瑰庄园的时候,我的梦想就是当一个牧羊人。”希恩说,“每天只要陪伴在羊群身边呆,就不用担心饥饿。”
赫莱尔对男人的话保持强烈的怀疑,“怎么说你也体验过奢靡无度的生活?掌握过改变所有人命运的权力?无论再怎么落魄,被钉在木架上,你的身体里也是流淌着贵族的血液的。以前你没有享受过拥有过这些,你想要成为牧羊人,难道现在的你还会想当一个呆的牧羊人吗?”
“会的。”
赫莱尔不屑地冷哼,“虚伪。不要以为我忘了,你之前可是对神明的地位都抱有企图的。”
“比起权力、地位与财富,我更追求自由自在的活着。”希恩轻声说,“如果作为牧羊人就能简单地过上我想要的生活,那当时的我就不会去窥觊神明的地位了。”
赫莱尔愣了片刻,撇了撇嘴,“行吧,在口才方面,我还没见到比你更好的。”
“事实上,我对眼下也很满意。仔细想想,应该没有比沦为鬼魂更自由的活法了。”希恩神情缓和,“不过,这里真的是无尽深渊吗?”
“同样的问题你已经问过了。”赫莱尔漫不经心地说。
“看来人类的了解果然是有限的,在书籍中,无尽深渊是如地狱一般恐怖罪恶的存在。”希恩说。
“我说了,这里本就不是什么深渊,是【源】。”赫莱尔忽然语气一转,“不过把这里形容为恐怖的地狱也不算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