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噩梦连连。
谢小星一会儿梦见被人掐脖子,抡棍子;一会儿梦见被煎饼果子追,一边追它还一边喊,“你别跑啊,追到你就让你吃我嘿嘿嘿!”
6点闹钟响的时候,谢小星跟个孤魂似的从沙发上弹起来。她缓了好一会儿,先起身去床上看了一眼。
晨光从窗帘缝隙里斜斜打进来,落在昨夜那个男人的脸上。
洗净了血,头发也被拨楞到一边,初见的凌厉和阴狠被冲淡了不少。男人安安静静的沐在晨光里,长睫安稳覆盖着眼睑,甚至有点柔和。
谢小星反手给了他一巴掌:好好养着,不准作妖啊我跟你讲!到时候一起跟你算护工费!
她“打”完人,始觉神清气爽,洗漱的时候,煎饼果子就叮铃咣铛的做上饭了。上楼一看,“大黑客”一夜奋战,已经开始调打印机双面打印资料,好家伙,厚厚一沓跟个砖似的。
但让谢小星不可思议的是:饿死的人,居然有这么多?
谢小星惦着厚重的资料来到餐桌,心疼纸墨钱,一边吃早饭一边嘱咐煎饼果子,“材料上都带着照片,你看看有没有你要找的人。看好家,要是床上那个醒了,就赏他两口饭。”
嘱托完毕,谢小星就兜着小强出门上班了。
三界冥河像是一条护城河,自西向东环绕地府城。东南西北四个接口分别有渡,正是摆渡轮停泊的地方。这四个渡区就被称为摆渡区一区、二区、三区和四区。
骑了二十来分钟,道路周围逐渐荒僻开阔,黑暗早已不知不觉的倾轧过来。远处的冥河沿岸,一所黑色的建筑像一把刀,静默且有力的刺于荒野之上,建筑外围一圈白色招魂幡,在大风里猎猎作响。
那建筑就是冥河摆渡三区的办事处。此时,建筑外围已经有人走动,忙碌的进进出出。
她抓紧骑过去,停车上楼更衣室换工装。
秃头老王身为他们管理处的主任,大清早就集合人员训上话了,“晨间首船靠港时间约7点半,每班次3船900人,今天白天预计一共有10班次,累计人次能超到10000人!时间紧任务重,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这个数量几乎是平时的两倍,谢小星忍不住咂舌,跟与她同班次的小刘打听,“人间怎么了?突然多了这么多亡魂!”
小刘叹了口气,悄悄耳语,“昨晚班次的人说,是有个加油站爆了,引发山体滑坡,埋了半座城,亡魂数量还一直在升,昨晚有道司和恶畜司也都忙疯了,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她们一边絮叨一边检查行头和执法器,秃头老王却拍拍手,提振士气,“都准备好了吗?打起精神来,上岗!”
随着一阵长久而压抑的鸣笛,第一批渡船缓缓靠岸了。
几乎是一瞬间,三船六闸同时打开,黑压压却出奇沉默的人流,就向六道长闸口涌来。
摆渡警戒员挥舞着电灵棍指挥队伍,长长的电子警戒线在人潮里浮沉,仿佛黑海里的光标。亡魂们的脸上都带着惶恐或木然,有的甚至在压抑的哭泣。
不知不觉间,天空飘起了雨。
谢小星与其他同僚一起,迅速戴上防水的制服兜帽,速度丝毫不减的从过安检的亡魂手里接过他们的“弥留物”,核对姓名、物品,一件不落的登记备册,上传云端,继而将那些“弥留物”丢在旁边巨大的垃圾车里。
身后,双层超大摆渡车一批批的交替流转,将渡过冥河,过了安检的亡魂送去暂时安置区,等待命运审判。
细看这批亡魂,就知道人间这场浩劫有多么惨烈了。几乎所有人都“缺胳膊少腿”,哪怕是稍微好一些的孩童,也是满身血渍与尘土,眼神惊恐而绝望。他们彼此搀扶,尸骸与断骨相撑,哪怕有再多的执念与不舍,却只能一步步的,迈向轮回的终点。
在经过一上午手忙脚乱的折磨后,谢小星分了班次,拖着沉重的身体,去餐厅吃饭了。
远远的,就看到好闺子孟晓芸朝她招手。
孟晓芸已经帮她打了满满登登的一盘饭菜,一脸疼惜的,“不好受吧。”她隶属于云端档案部,因此不需要去现场值守。
谢小星什么也没说,上去默默抱了她一会儿。
孟晓芸一下一下捋着她的背,叹了口气,“先吃饭吧。”
俩人就坐,谢小星知道下午还有得忙,强打精神,一勺一勺机械的往嘴里快速塞饭。孟晓芸显然有意想转移她的注意力,“昨天那个煎饼果子,后来怎么样了?”
谢小星三言两语把昨晚的事一说,孟晓芸皱眉,“饿死?这筛选项会不会有点草率?”
谢小星一愣,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实在无暇多想,匆匆吃了几口饭,便与她告别,继续上岗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天已经黑透了。
身心俱疲的谢小星好不容易回到家,煎饼果子已经给做好饭了,而昨晚上“死乞白赖”讹上她的“暴力狂”还没醒。
她一边腹诽要是这狗男人还不醒,要不要给他丢出去,一边不情愿的给男人喂完了一碗粥,这才就着煎饼果子炒的菜,满满吃了一大碗。吃完了才发现煎饼果子比昨晚更不活泼了,头顶的青菜叶子和土豆丝都蔫了。
她隐约知晓原因,却还是问了一嘴,“早上的资料,都不是?”
煎饼狗子情绪大起大落的太快,瞬间卧倒开始锤桌子,“没有时间了,我的爱又要饿死了!是我不中用啊,这样的我,怎么配得上鲜活可爱的你!”
它说的话正戳中了谢小星的担心:虽然地府环境真空,什么东西都腐败的慢一些,但再怎么说,煎饼果子也只是一套小吃,要是再这么耽搁下去,一无所获,恐怕在找到那个人之前,它就会先腐死!
而且这种死,是真正意义上的死——魂飞魄散。
这其实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与较量,然而显然现在,开局不利。
等下,又要饿死?谢小星突然想起孟晓芸的话,福至心灵,她登登上楼,摇醒电脑,在检索框里一字一字的删掉“死因:饿死”,想了想,突然咬了咬牙,写了个“舂臼地狱”的检索条件,摁下了回车!
生前十分糟践粮食,浪费五谷的人,死后就会被判下“舂臼地狱”受刑。可以说“舂臼地狱”,跟“饿死”是完全相反的刑罚。
为什么这么选,谢小星也说不清楚。但一个人临死之前,居然会拽一套煎饼果子下地狱,那么食物对这个人,要么是绝地求生,要么是爱恨难平。
既然“绝地求生”没有结果,那就来检索另一个极端看看吧。
谢小星长出了一口气,煎饼果子此时也跟了上来,费力甚至有点蹒跚的爬上了电脑桌,焦心的看着电脑屏幕,“会有结果吗?”
谢小星瞧着它身上已经衣不蔽体的塑料袋,以及几近散架的饼形,抓着它就往楼下走。
“必须有结果,不用担心。”
“我给你再缠两层保鲜膜,今晚给我滚去冰箱睡,把自己冻梆硬了,别整天软塌塌湿乎乎的整这个死出,你不是一‘预制菜’吗?不论多久,都给我挺住了!”
挺到见到她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