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怕把什么都当了真,旦一当真,就会起贪念,就会怨憎,去强求些求不来的。
还是不当真好,不当真就能不忮不求,知足常乐。
因而她到底没有握住那人的手。
远远近近的响起了脚步声,他的将军们举着火把追了上来,隔着十余步的距离,不好再上前来,只远远地劝他,“主君,夜里风大,回吧。”
是啊,十月底的太行山风呼啸,满天星斗,参天的古木参差不齐,清晰的狼嚎声如在耳畔。
这长夜沉沉,又下起了雪糁子,扑头盖脸地砸到脸上,生生地疼。
再在这雪地里待下去,人也要冻僵了。
那人抱起她来,那一向整齐讲究的髻在雪里泛着一层银光,怅怅地起身,也怅怅地叹息,“回吧。”
回程时没有骑马,就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山里雪厚,路不好走,那人深一脚浅一脚的,一双手却把她抱得稳稳的。
阿磐想起从前在赵国北地那荒凉的田庄,那时候谢玄也是一样在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可细细回想,王父谢玄被国事、军事、政事、家事牵绊着,往四面八方地撕扯,几乎要把这具肉体撕扯得四分五裂了。
最终分到她身上的时日,又有多久呢?
她与谢玄之间,似是夜这般真正单独属于过她的时刻,原本也是极少的,少得屈指可数。
风把那人散落的银刮到她脸上,原本要冻僵的脸颊被拂得痒痒的,而今,他愿意把这样的时日给她。
这一夜总算过去,天光大亮时,马车照旧赶路。
她身子不适,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致,仍旧成日卧着,成日地颠簸,颠簸得一张脸都没有血色。
自九月以来,她好似一直都在太行山里,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从前听起太行,只知道巍峨八百里,怎么也不见个尽头。
如今才知道魏武卒为何迟迟打不进来,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蚕丛鸟道,关山阻隔,哪一处不是险峻高绝。
哪儿是那么好进山,又哪儿是那么好出去的,因而才一次次北伐,也一次次败走。
有时候总听见有什么声音,隐隐约约,似天雷滚滚,可再侧耳仔细去听,却又不过是山石滚落,仿佛什么都没有。
有时候醒来,会见那人定定地望她,定定地出神。
眉头总是蹙着,蹙得舒展不开,不知道在想什么。
停车扎营的时候,偶尔会听见谢韶在马车外低声禀事,断断续续的,听不连贯,“主君再不弃车,就要跟丢了。”
心头一跳,阿磐兀自醒来。
你听,仗并没有打完。
人不死干净,仗是打不完的。
那人不语,谢韶便仍要进言,“老先生命末将跟着主君,主君怎会不清楚老先生的意思。”
哦,原来是崔老先生的意思。难怪跟来的是谢韶,不是谢允。
暗自猜度,那位老先生在谢玄心里,定然有着十分要紧的地位罢。
使他这样的枭雄也能敬贤礼士,时刻谨记尊师重道,哪怕位极人臣,亦不愿违忤拂逆。
“主君又一次为个女人弃战奔走,这。。。。。。。这岂是王者作派?主君恕罪,末将斗胆。若果真误了事,只怕老先生要。。。。。。。”
这才听见那人问道,“要干什么?”
声音冷冷的,愈使谢韶低下声去,“去母留子。”
阿磐心头一白,兀自拢紧大氅,撑着坐起身来。
透过车帷缝隙往外看去,见白雪皑皑,架子上煮着粟米粥,而谢玄眉眼冷峻,正坐在火旁,剑柄于他手中缓缓拔出,“谁敢!”